在丹藥的幫助下,百里屠蘇的體溫稍微降低了點,但他仍是有些低燒,腦袋更因此而倦頓不清。
體內偏高的熱度,讓他那雙眼眸很快的就泛起輕淺水光,多了幾分濛濛霧氣。
陵越原本還打算等他醒來後訓斥幾句的,但看到他抬首望向自己的濕潤眼眸,那張小臉猶有幾分病態的嫣紅,霎時什麼也開不了口,無奈地替他擦拭臉頰,只說了一句,「果真病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亂跑出去。」
「屠蘇以後不會了。」百里屠蘇睜大眼睛看著他,害怕師兄生氣的模樣,就像隻驚怕的無辜小獸,看起來相當惹人憐惜。
「生病可難受了,算是給你學一次教訓。」陵越將手伸往棉被底下,發覺他的襯衣果真都被汗水給浸濕了,怕他覺得不適,或是不慎吹到風而病況加劇,連忙給他換件乾淨的。
百里屠蘇知道自個兒給師兄添麻煩了,故而比平日還要乖巧,陵越要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十分聽話。
但這樣的情形,也只維持到凝丹長老的弟子端了湯藥進來為止。
尋常孩童最怕的,除了爹娘打罵、挨餓受凍之外,大概就是苦澀的藥汁了,彷彿如臨大敵般。
而現下作為一名普通的七、八歲孩童,百里屠蘇自然也毫不例外。
百里屠蘇雖然比平常小孩還要聽話懂事,也還是有其抗拒的事物。
他坐在床榻上,看著陵越端著那碗湯藥,神情彷彿比那碗黑漆漆的藥汁還要苦上許多,一臉的不高興,但是又擔心表現出來的話師兄會生氣,頓時間小臉表現出來的情緒十分複雜。
這讓陵越不禁揚唇,笑意濃厚。
很久以前,百里屠蘇年幼時也曾生病,但即使是端來湯藥,還是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表情反應也不曾如此豐富過,這讓他覺得十分有趣。
「怎麼了?」陵越故作不明所以的問。
「藥……一定要喝嗎?」百里屠蘇可憐兮兮地抬眸看著他,心裡帶了一點冀望問道。
「生病了怎麼可以不喝藥?」陵越斂起神情肅然說道,很是無情地粉碎他的希望,「聽話,來喝完它,病才好得快。」
「唔……」百里屠蘇那張小臉寫滿了抗拒,但是他又不敢不聽陵越的話,只得努力勉強自己張嘴,乖乖的一口接一口吞下師兄餵來的藥汁。
──嗚,好苦、真的好苦……苦死了。
才喝了半碗,嘴裡滿滿的苦澀味道,讓百里屠蘇已經是哭喪著一張臉。
陵越見狀,深覺若是有旁人正好看到,肯定會認為自己是否幹了什麼罪大惡極的壞事,讓可憐的小屠蘇露出這副表情。
心裡亦是萬般不捨,於是他只得想辦法勸慰。
「師弟乖乖聽話,按時喝藥,等病好了,師兄馬上做昨晚說的『甜心糕』給你吃。」
由於陵越本來就答應要給他做,所以這樣的誘拐……效應不大,小臉還是苦苦皺著。
陵越想了一會兒,算上時間,年節將近,城裡鎮上定是熱鬧非凡,孩子肯定會喜歡,於是又道:「那不如這樣,過些時候,師兄帶你下山去看燈會,好不好?」
──下山,看燈會?
一聽到可以離開天墉城到山下走走,而且還是看燈會,百里屠蘇那雙原本無精打采的沉寂眼眸頃刻間亮起了神采,「師兄……要帶屠蘇去看燈會?」
「那要看師弟的表現了。」陵越微微一笑,道:「如果師弟聽話,每天喝藥休息,早日把病養好,師兄就帶你去,如何?」
「好,屠蘇會乖乖喝藥。」百里屠蘇認真點頭,比湯藥還要苦澀的小臉也不糾結了。
如此一來,陵越餵藥的速度也快了起來,剩下的藥汁很快就喝個乾淨。
陵越將空碗擱在一旁,伸手將百里屠蘇塞回被窩裡躺好,叮囑他繼續歇著,不可擅自下床。
小屠蘇自然是乖巧聽話地閉上眼睛,因為湯藥的關係,不一會兒後便安穩睡熟了。
確定他短時間內不會醒來,看起來亦無大礙,陵越便起身更衣,打算先去處理事情,晚些時候再回來看望。
興許是燈會對於百里屠蘇的誘惑真的非常大,之後幾回喝藥,皆異常順利迅速。
期間芙蕖也曾前來,原欲代替忙得抽不得空的陵越來餵藥,但見到師兄不在,百里屠蘇反倒主動地要來藥碗,咬咬牙,一口飲下,這讓芙蕖不禁摸了摸他的腦袋,稱讚幾句。
而這場不甚嚴重的風寒,也在五日後幾乎痊癒。
活潑的小屠蘇,那稍嫌瘦弱的身板總算能重新踏出房間門檻。
□
天墉城議事廳堂,是掌門與幾位長老商議要事之所在。
除非有急事欲稟,否則一般弟子向來不得隨意接近。
但今兒個,緊閉的門扉外,卻有道小小身影在不遠之處徘徊,不前亦不離,小臉上有著幾分掙扎猶豫。
廳內幾人,各個修為非凡,豈不知門外有名弟子逗留?
若是不知輕重的頑劣弟子,早就被戒律長老出面喝斥,隨後懲戒。
只是現下外頭的那小身影,身份可不尋常。
真要論其資格,他早已能踏足議事廳堂──以往不管何事待決,其中多半會有執劍長老的位份。
「掌門師兄,差不多也告個段落,屠蘇師兄怕是等得乏了。」芙蕖微笑道。
「是啊是啊,執劍長老在外頭也走了快半個時辰,小小年紀或許已經累了。」凝丹長老即刻幫腔著。
「在我離山期間,凡事就有勞諸位了。」陵越無奈一笑,卻也真的掛心著門外久候的小屠蘇。
「掌門師兄這是哪兒的話,份內諸事,本應為之。」芙蕖認真回道,幾名長老也同聲應和。
陵越頷首致意,再度簡短交代後,便準備先行離去。
數名長老連忙起身送行。
「師兄!」一見門扉被人推開,來者正是他心心念念所等之人,百里屠蘇欣喜地喊了一聲,連忙跑上前去。
一把將撲上來抱著自己的小屠蘇抱起,陵越的笑容明顯帶上幾分寵溺,道:「不是讓你乖乖在房裡等我?怎麼跑來這兒了?」
「約定的時辰到了,還是沒看到師兄回來。」百里屠蘇小小地嘟起嘴,略表不滿。
「要下山數日,有些事情拖不得,得先商議出結果,所以耽擱了點時間……」陵越解釋了幾句,發現小屠蘇還是不太高興,連忙賠罪道:「好、好,都是師兄的錯,沒有遵守約定,那這樣好了,待會兒到了鎮上,師兄給你買蜜糖山楂?」
「不要蜜糖山楂。」百里屠蘇搖搖頭,接著甜甜一笑,「要師兄親手做的甜心糕!」
自從上次風寒好了之後,陵越抽空做了一回給他吃,百里屠蘇就喜歡上了,陵越只得每隔一些時日,有空閒就做給他。
「師弟這麼喜歡師兄做的糕點?」陵越刻意問。
「嗯,最喜歡!」百里屠蘇用力地點頭承認。
「呵呵……」這讓陵越忍俊不住笑聲,道:「那等回來之後,師兄再給你做。」
「好!」心滿意足的百里屠蘇,總算是高高興興地摟著他的項頸,接著又很快想起自個兒跑來這裡的目的,急忙道:「時候不早了,師兄我們快出發吧!」小臉上滿是興奮期盼。
「好,就聽師弟的。」陵越柔和地微笑應和。
此去路遙,千里迢迢,氣候仍是嚴寒。
陵越怕他著涼,還是抱著他回房取了保暖衣物為他穿戴上,這才出發。
凜然劍意,風旋威烈。
御劍飛行,如風如疾,如光如剎。
夜幕初揭時,陵越和百里屠蘇已到達琴川城外。
正逢佳節,城裡何其熱鬧,人潮湧現。
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街道鬧市,攤販林立。
幽黑天穹,不時有煙花綻放,絢麗非常,月輪子星霎時難攖其燦。
因為街道上人來人往,陵越擔心只是牽著百里屠蘇的話,稍有不慎被人群擠散就麻煩了。
於是他乾脆將小屠蘇抱在懷裡,讓這孩子肆意盡情地隨處張望,也免於被人潮推擠。
百里屠蘇十分興奮,進城後不時地東瞧瞧西看看的,只要是特別有興趣的事物或是攤販,便會輕拉陵越的衣襟,讓他再靠近些。
「師兄,看那個!」
「那盞燈好漂亮!」
「師兄,是麵人是麵人耶!」
「聞到好香的味道……是什麼?師兄知道嗎?」
從未看過百里屠蘇如此興高采烈,陵越見他這副開懷模樣,心裡也跟著歡喜。
只要他想看的,陵越就抱著他靠過去瞧個清楚明白,極其縱容。
畢竟這裡是琴川,許多居民及外來旅人於此節慶時紛紛出門同樂。
故而,在人來人往中遇到熟識舊友亦是無可厚非的事。
「……欸?你不是木頭臉他師兄嗎?」驚呼聲突然從旁響起。
陵越轉身一看,發現是──方蘭生,懷裡還抱著一名女孩,想必是他的閨女。
「久違了。」陵越向對方點頭招呼,而他懷裡的百里屠蘇,則是有些好奇、又有些驚怕的緊緊揪住他的衣領。
「木頭臉呢?他最近還好吧?喔喔──這孩子、好像似曾相識……」方蘭生發現了陵越懷裡正抱著的孩童,有些眼熟,應該有在哪兒看過。
方沁兒不怕生,大大方方向陵越說聲「叔叔好」之後,也跟著自家爹親的目光,盯向那小男孩。
被一大一小這般瞧著,沒一會兒百里屠蘇就受不了了。
他將臉埋在陵越的肩窩處,只留下一個後腦勺給那對父女倆。
「抱歉,師弟他現在比較怕生……」陵越微微苦笑,簡短地解釋了一下百里屠蘇為何會變此模樣的前因後果。
「原來是這樣,難怪覺得眼熟……木頭臉也真夠倒楣的,先前有一次受傷跑來我家,後來也變成小孩模樣。」方蘭生一臉憐憫的望向小屠蘇的背影。
「上回來琴川時,師弟還曾說過,忘記帶那套孩童衣衫來歸還。」陵越淡然笑道。
「哈、哈哈哈──」方蘭生忍不住開懷大笑,他懷裡的方沁兒則是好奇地抬頭看著自個兒的爹親,半晌後他才又道:「看木頭臉這個運道,那套衣服就別還了,往後說不定還派得上用場呢。」
陵越輕輕一笑,沒有多說什麼,顧及懷裡怕生的百里屠蘇,他很快就致歉告辭。
方蘭生擺擺手,看百里屠蘇這副驚驚怕怕的模樣也打消了邀他們過府一聚的打算。
「那就改日再見了,等木頭臉好了之後也跟他說一聲,有空來我家作客。」
「一定。」陵越頷首,隨著人潮先行離去。
「好了,師弟,我們已經走遠了。」陵越輕拍還抱著自個兒脖子的小屠蘇的背脊,溫言笑道。
「嗯……」百里屠蘇稍微往後退了些,眨了眨眼,看著陵越,有些不高興道:「不喜歡被盯著看。」
「呵呵。」陵越輕笑了聲,道:「那是方蘭生和他的千金,你以前見過的,只是現在不記得了。」
「喔。」百里屠蘇輕輕地應了聲,但顯然是不想再談論方才一直盯著自個兒瞧的人。
陵越揉了揉他的腦袋,繼續沿著街道往下走。
某個街角拐彎後,他們來到了河道邊,一盞又一盞蓮花水燈盛開於水面之上,與兩方水岸旁懸掛的大紅燈籠雙雙相映。
涼風淺襲,楊柳飄掀,人語喧不歇。
十里燈華,燄蓮爭豔,綴夜星明滅。
而後,陵越抱著百里屠蘇,走上了石橋。
一路走來,每一步,每一踏,猶如人間行一遭。
滿城盡現世繁華,終究不及懷裡這人相伴長久。
──萬里浮燈繁華世,只道知惜同相願。。
TBC.
下回完結。
MY蘇蘇就是各種酥軟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