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無聲,流風舞旋,寒冬冰封凜。

  白白愷愷,千山盡染,仙渺似雲間。

 

 

  雪花飛落,飄零似柳絮,輕薄淡漠。

  時序入冬以來,天氣越來越嚴寒,很快地便迎來第一場初雪。

  幾日後,颳起的風雪為天墉城佈上了厚重的雪層。

  每日清早,各殿宇樓閣、長廊梯道……皆有數名弟子忙著清鏟積雪,免得影響眾人出入行走。

  畢竟凝雪冰滑,沒有一點底子,走在雪上還挺難不滑倒的。

  若是以前,這點小事對百里屠蘇來說還真不算什麼。

  但,他現在只是個普通道童,毫無靈力功底得以護體。

  以至於打從降雪之後,每每踏出屋外,陵越都會牽著他、或是乾脆將他抱著行走,以免他不小心摔了,有個擦撞碰傷自己看了也心疼。

  除此之外,顧慮到百里屠蘇如今的身體狀況,小小的身板怕是承受不了這般嚴寒的風雪天。

  早在秋末轉涼的時候,陵越就特別留意天氣,怕小屠蘇因此著涼,還刻意在他所穿的襯衣加了保暖料子,入冬後更是於外衣裡添了層內衫。

  即使這些時日下來,縈繞在『屠蘇』劍身周圍的魔氣確實有消退的跡象,但要完全除盡仍需要再些時候,而天氣只怕會越來越冷,勢必要位小屠蘇準備禦寒冬衣。

  於是,打定主意的陵越真人,在初雪紛飛的幾日後,親自下山一趟,為師弟添置衣物,順道看看有什麼小玩意兒可以買來給小孩兒解解悶。

 

 

  現下的百里屠蘇孩子心性,不似當年那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孤僻孩童,而是格外純然,依賴著師兄,不失天真爛漫。

  屋外的積雪高度約莫到他的膝蓋,稍早時候已有弟子在門前清出一條通道,但鏟走的雪堆仍置於空地,百里屠蘇一時玩興大起,身旁還有阿翔陪伴,所以忍不住跑出屋子,在雪裡玩了起來。

  一下子撲倒在蓬鬆的雪堆裡,沒多久再起身拍落身上的雪花,接著又撲向另一處;一下子捏著雪球假意欲扔向那海東青,不過都被那雪鷹奮力振翅閃躲給化消攻勢。

  一人一鷹玩得不亦樂乎。

 

  等到半個時辰之後,陵越正好回來,看到這一畫面,不禁又氣又笑。

  氣的是百里屠蘇沒有乖巧地待在屋裡,反倒還穿著那般單薄就在雪地裡玩鬧。

  而笑的是曾幾何時看過他這般開心純真的笑顏?兒時相處的點點滴滴,縱使後來百里屠蘇對自己敞開心思,但遭逢過的打擊讓他的孩童回憶註定無法擁有純粹無憂的快樂──現在小屠蘇的臉上,卻看見了。

  思及此,陵越也只能無奈一笑,靠上前去、喊道:「師弟。」

  「師兄!」聽聞熟悉的嗓音喊著自己,百里屠蘇立刻轉身跑向來人,甚至因此不小心滑了一跤,「啊……」

  「不是叮囑過你要小心一點的,怎麼沒記住師兄說的?」陵越自然是將人接個正著,單手將人抱起,佯怒訓斥,「雪地濕滑,萬一摔傷了怎麼可好?」

  「屠蘇知道錯了。」小腦袋低了下來,老老實實地認錯。

  陵越看他這樣,心裡一陣好笑,但還是故意繃著臉色,道:「下次還敢不敢這樣?」

  「不敢了。」挨罵的小屠蘇自然是被問什麼就應什麼。

  「好了,玩這麼久衣服都濕了,萬一著涼怎麼辦?」陵越抱著百里屠蘇才發現他身上的外袍已經被雪弄濕了大片,更別說他還玩到額際冒出薄汗,冷風一吹還得了?趕緊將人抱進屋裡。

  進到屋內,陵越將百里屠蘇抱到炭盆旁邊坐著,然後再出門交代弟子送熱水過來。

  而被師兄弟兩人忘在外頭的海東青,自個兒飛進屋裡,找個了角落位置,稍事清理羽毛後就開始打盹兒。

 

 

  因為百里屠蘇的衣衫濕了,陵越乾脆替他洗了澡。

  裝滿熱水的大木桶裡,坐著一個未著片褸的小孩童。

  他乖巧地泡在水中,任由身旁的師兄拿著皂角和布絹替他擦洗身體,不一會兒小臉都被那騰騰白煙給蒸得泛紅,就連稍微露出水面的鎖骨一帶肌膚亦是泛著淡淡嫣色。

  儘管屋裡角落燒著火紅的炭盆,但陵越還是怕百里屠蘇離了熱水、接觸到空氣會冷,於是他的動作飛快,一將人抱離木桶後,趕緊拿起乾淨的大條巾布將那嬌小身軀擦乾,再俐落迅速地替他穿上襯衣、內杉,還有今兒個特地為他下山添置的保暖棉襖,最後是罩衫。

  替他穿好衣服後,陵越問道:「會冷嗎?」

  「不冷。」百里屠蘇搖搖頭。

  「那等一下,師兄替你擦頭髮。」陵越將百里屠蘇抱到炭盆旁邊的椅凳上坐好,拿起另一條布巾替他擦拭正滴著水珠的髮絲。

 

  等到將百里屠蘇打理得清爽乾淨之後,陵越把屋裡和其他東西收拾了一下,便讓他坐在桌旁,打算拿出今天在山下買的一些小東西給他。

  「今天師兄在鎮上的鋪子看到的,給你買了一些,嚐嚐看?」陵越將各色點心擺在他的面前,並且還沏了壺熱茶。

  「謝謝師兄。」百里屠蘇抬頭望向師兄,漾著喜悅笑容道謝。

  「師弟喜歡就好。」陵越溫柔地揉著他的頭髮。

  茯苓餅、金剛酥、糖元寶、丹桂花糕、蜜糖山楂……百里屠蘇稍早前玩了半個多時辰,這時早就餓了,於是他興致勃勃地一樣接一樣吃了過去,將點心放進嘴裡,咬下後甜膩又微酸的口感讓他滿意地瞇起眼睛,看得出他的喜愛。

  「慢點吃,別噎著了。」陵越給他倒了杯熱茶,讓他配著喝。

  「嗯,師兄也吃!」百里屠蘇手裡捏著塊丹桂花糕,殷勤地送到陵越的嘴邊。

  「呵呵。」陵越輕笑了聲,自然也順勢張開嘴,給小屠蘇表現一次餵食自己的機會。

  兩人分食著桌上的點心,不一會兒竟也吃得差不多。

  陵越伸手捧起百里屠蘇的臉,以指腹擦去他嘴角邊的糕餅殘渣。

 

 

  「師兄。」百里屠蘇突然喊了聲。

  「嗯?怎麼了?」陵越溫柔地回應著。

  「有沒有一種糕點,是……這樣的形狀?」百里屠蘇伸出圓短稚嫩的手指,在桌面畫出一心狀,「然後……是桃花色的?」

  陵越一征,隨即便想到小屠蘇說的糕點為何。

  ──就算失了過往、還是依然記得嗎……

  「確實有這種糕點。」陵越更加柔和地笑著,伸手撫著那柔軟面頰,道:「以前師兄偶爾會做給你吃的,叫作『甜心糕』。」

  「甜心糕……」百里屠蘇一聽,彷彿知道了什麼新奇又喜歡的事物,小臉上寫滿好奇。

  「師弟想吃的話,過幾日師兄得空,就給你做,好不好?」見到小屠蘇這般模樣,陵越又怎麼捨得讓他失望?

  「好!」百里屠蘇立刻樂呵呵地點頭,看起來十分期待。

  「不過呢,剛剛吃了這麼多點心,晚膳還吃不吃?」輕捏了下他的鼻尖,陵越微笑溫言道。

  「嗯……飽了。」百里屠蘇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似乎真的吃撐了。

  「外頭冷,在屋裡隨意走走消食,下來吧。」陵越先是替他穿上鞋襪,然後伸手輕推、讓他躍下椅凳,繞著房間稍作走動。

  沒一會兒後,百里屠蘇逐漸覺得倦意湧了上來,他打了個呵欠之後,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眼睛。

  陵越連忙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舉動。

  正巧那小腦袋就這麼抬起頭來,一雙黝黑的瞳珠就這樣抬眸看向他,水光濛濛,不似平日那般神采奕奕。

  「累了嗎?」陵越相當有經驗地問道。

  「嗯、睏了。」百里屠蘇老實地點點頭。

  「那先歇著吧。」陵越將他抱到床榻邊,脫去鞋襪和多餘衣物後,把身上只剩下一件襯衣的小屠蘇趕緊塞進被窩裡,掖緊被角,不讓半絲冷風有竄進去的可能,接著他在榻邊坐了下來,溫柔地撥弄著他前額的髮絲,道:「睡吧,師兄會在這兒陪你。」

  「師兄也早點歇息……」百里屠蘇睡意朦朧的說。

  同時,他還抓著陵越的手,抱住後用臉頰蹭了蹭那暖實的掌心幾下。

  不消片刻,疲倦的孩子很快地進入安然沉靜的睡夢當中。

  陵越見狀,不禁彎起唇角,眼底盡是溫和柔情。

 

  窗外風雪驟狂,卻不驚不擾屋裡滿室溫馨。

 

 

  □

 

 

  雖然昨天百里屠蘇在屋外只待了半個時辰多,但他現在畢竟沒有半點修為,甚至因體內魔氣之故導致身體較為虛弱。

  以至於到了深夜,陵越便發現睡在懷裡的孩子,體溫似乎高得不尋常。

  連喚幾聲未得到回應之後,他連忙起身查看──那稚嫩的面頰,如今卻泛著不尋常的潮紅。

  當自個兒的掌心貼上百里屠蘇的額際時,陵越被那異常燙手的熱度及冷汗沁濕的額角給驚得不顧眼下時辰,直接去請來凝丹長老。

  雖然是在睡夢中被吵醒,但凝丹長老並無半點不悅,因為病人是掌門捧在手裡怕摔、含在嘴裡怕化了的百里屠蘇,縱使再有天大的事也得棄置一旁。

  當然,如今的小屠蘇,可是看了就讓人憐愛……這會兒還真捨不得他生病難受。

 

  「掌門師兄,這只是受了點涼,染上尋常風寒而已,不必太過擔心。」診視過後,凝丹長老說出結果,還不忘寬慰一句。

  「可有法子減緩他的不適?」陵越看著小屠蘇那張稚氣臉龐因為難受而皺了起來,心裡萬般不捨,同時也暗怪自己的照顧不慎。

  「首要之事,還是先讓他的熱度降下來,我這裡有丹藥可以驅寒散熱,掌門師兄先給他服下吧。」凝丹長老遞給陵越一只玉瓶,接著轉身倒桌上到了杯清水。

  陵越倒出丹藥之後,將百里屠蘇稍微扶起身,小心翼翼地給他餵藥,再接過凝丹長老端來的水,讓他小口喝下。

  「先前執劍長老那般沉重的傷勢我無能為力,但現在他與一般孩童相差無二,況且只是小風寒而已,服用幾回湯藥,多休息,定能痊癒。」凝丹長老說著。

  「如此,便勞煩了。」陵越點頭,稍微寬心些許。

  「距離天明還有一個時辰,屆時我會讓弟子送藥過來,在那之前掌門師兄不妨先稍事歇息。」凝丹長老說完,便行禮退下。

 

 

  縱使在夜裡驚醒,陵越這時早已沒了休息的打算,心思全在病了的小屠蘇身上,又怎麼還顧得上歇息?

  拿著柔軟帕子,陵越坐在榻邊,不時為他擦拭著汗液,偶爾餵他喝點溫水,眼神幾乎片刻不離。

  待到夜幕漸退,遠方曙光隱現時,百里屠蘇的低燒似乎好轉不少,緊擰的眉頭也鬆開了。

  他在半昏半睡間扭著身子,棉被因此而滑落些許,陵越趕緊替他拉攏好。

  也在這會兒功夫裡,眼睫掙扎幾下,便緩緩地綻開……那雙眼底,將榻邊那人擔憂不已的臉龐完全映了進去。

 

  「…唔、師兄……」

  稚嫩的聲音,因風寒而有些含糊不清。

  病中的孩子,總是脆弱且莫名驚怕,那小手不禁扯著陵越的衣袖,緊緊不放。

 

  聽在耳裡,卻彷彿滾燙的烙鐵刻印進心底。

  扯住衣袖,卻彷彿繃緊的繩索勾勒住魂魄。

 

  「師兄在這兒。」

 

 

  一直都在,不曾忘卻、更遑論離去。

 

 

  ──冬臨迴雪憶兒夢,縱容無憂顧隨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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