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滄海╢

　　──終得返，雙執望，蒼天憐顧夙願償。

　　「……慳…臾…」

　　朦朧間，床榻上沉睡已久的人隱約傳來些許動靜。

　　倘若屋裡現下有人，必定會為了這小小的動靜而大喜過望。

　　百里屠蘇初睜開眼睛時，只覺得眼前模糊一片，似乎無法適應突然其來的明亮光景。

　　在眼睫輕眨幾下、逐漸適應光線之後，他艱難地勉強轉動頸子，打量四周……屋裡擺設、器物杯盞，既懷念無比、卻又有些陌生，但他已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至少是在天墉城，雖非自己的玄古居。

　　他猛然憶起慳臾的話語，若自己當真回到崑崙山，那讓自己甦醒的人，莫非當真是──

　　思及此，百里屠蘇下意識想掙扎起身，卻發現自己毫無氣力。

　　不知他究竟躺了多少時日，全身乏力，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不僅如此，他亦覺得口乾舌燥，只消這一點功夫便覺得兩眼昏花，眼冒金星，彷彿隨時會再昏厥過去般。

　　因此，他想喊個人來，卻也完全沒有力氣。

　　此時，忽聞窗外傳來一記熟悉的鷹啼長鳴，教他忍不住眼角微微濕潤。

　　房內響起一陣翅膀拍擊的聲音，緊接著是臉上傳來被輕啄的微痛、以及豐厚羽翼撫過的觸感。

　　「阿…翔…？」看見那立於枕邊的雪白鷹影，百里屠蘇艱澀地開口喊道，但臉上明顯流露著喜悅之情，不知經過幾番寒暑，見到自己的愛鷹安然如往昔，他自是非常欣喜。

　　那海東青亦是悅然地再度長嘯一聲，似是應和、也是回應主人的如今的心情。

　　而讓百里屠蘇更加喜不自勝的，是隨後進來的人。

　　「阿翔勿鬧，莫擾了師弟。」低沉的嗓音，帶了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

　　當那人見到了屋內的情景時，宛若雷擊、頓時愣於當場，炯然雙眸緊鎖著榻上那人，彷彿天地間化為一片空白，除了他們師兄弟二人，再無其他。

　　心胸湧上的激動如雲海翻騰，陵越平素那嚴肅的掌門威儀頓時彷彿拋於九霄雲外，一個箭步向前，緊緊攬住好不容易盼得歸來的師弟，如狂風暴雨般的細吻更是忘情地落於百里屠蘇那蒼白的面容上。

　　「師、師…兄……」好不容易溢出口的聲語乾澀喑啞，激昂的情緒令百里屠蘇不禁紅了眼眶，若他能有幾分氣力，定會緊緊地回抱住對方。

　　彼此心底的那份衷情，不須言明，情感奔騰下肆情又坦然的舉動，足以說明一切。

　　聽聞那艱澀的嗓音，陵越細膩的心思轉得飛快，止下動作、忙問道：「師弟可是口渴？師兄倒水予你。」

　　他將百里屠蘇暫時放躺回榻上，從桌上倒了杯清水，再輕柔地將人扶起，小心翼翼地將杯緣抵在那尚無幾分血色的唇邊，讓百里屠蘇慢慢地將水含入嚥下。

　　似是久旱逢甘霖，不知多久滴水未進的百里屠蘇，一嘗到入口的清水，便急於汲取那甘潤滋味，若不是陵越穩住手上杯子，恐怕早讓他嗆咳起來。

　　一連喝了近三杯的水，才讓百里屠蘇舒緩過來。

　　與此同時，陵越見他全身癱軟，毫無半點氣力，便將日前凝丹長老送來的凝氣丹讓他吞下，片刻過後，果真讓百里屠蘇恢復少許氣力。

　　靜默半晌後，百里屠蘇緩緩道：「……有勞師兄。」

　　陵越只覺得眼窩一熱，差點湧出淚來，勉強抑下心神，微微苦笑道：「師弟，你可讓師兄好等。」

　　「是屠蘇未守住約定，對不住師兄。」百里屠蘇微低下頭，彷彿等待斥責的孩子，神情滿懷歉意。

　　見他如此，陵越抬手輕撫那明顯消瘦臉頰，不捨地道：「師弟顧全大局，為天下蒼生捨身求仁，師兄豈會當真怪你？只是要你一人肩負這些，苦了你。」

　　百里屠蘇搖了搖頭，將蓬萊一戰後、自己的神識徘徊於冥淵一事悉數告知，「……這些年勞煩師兄照料，屠蘇銘感五內。」

　　「不，非是我。」陵越將日前在桃花谷見過風晴雪、並將他帶回崑崙山之前因後果一併道出。

　　聽完後，百里屠蘇默然不語，神情有些黯然，心中五味雜陳。

　　「師弟…可是在想念風姑娘？」陵越語氣有些遲疑，隱約藏著些許難以言喻的不明情緒。

　　「我曾與晴雪約定，要一起走過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鎮村莊，一起幫助那些遇上困難的人，如今……」約定無法達成，難為她為了自己奔走數年，他卻是終究負了她。

　　陵越說不清心中那股陌生的滋味是什麼，只覺得彷彿有什麼正揪住自己的心口，沉甸甸的，教他下意識的便執起百里屠蘇的手，緊緊扣住，「師弟若想遊歷塞北江南、萬里山河，仗劍行天下，師兄亦可陪你。」

　　「師兄……」百里屠蘇低聲一喚，未竟之末語淺淺地牽引著無盡深意。

　　「只是須等些年月，待門下弟子經過幾番歷練有所成長、堪承擔大任時，我倆將掌門及執劍長老之位傳承下去，屆時得以仗劍共覽天下風光，師弟以為如何？」陵越直視於他，目光誠摯熾熱。

　　「師兄仍未立執劍長老？」當年蓬萊一戰生機渺茫，三年之約早已過去，天墉城終不可虛懸長老之位，應該早就另立人選，因此百里屠蘇有些詫異地微微瞪大了雙眼。

　　「我曾說過，執劍長老只為你一人而留，師弟此言可是不信師兄？」

　　「不、」聞言，百里屠蘇心一慌，趕緊搖頭，但突然猛烈的晃動讓他甫甦醒的身子難以負荷，一陣劇烈的頭暈目眩險些讓他摔下床榻。

　　「師弟！」陵越見狀，連忙扶住他，臉上滿是擔憂。

　　待百里屠蘇閉目稍事休息片刻，那陣暈眩感總算退去，他才細聲道：「屠蘇無事，師兄不必擔心。」

　　「方才是師兄失言，師弟切莫因此擾動心神。」陵越輕柔卻不容拒絕地將人壓回床榻上休息，「先好好休息吧！餘下的，來日方長，養好身子才最是要緊。」

　　這番對話下來百里屠蘇也確實乏了，他輕輕地頷首，便闔上雙眸，很快地便熟睡了，這也是他多年來頭一次安安穩穩的夢鄉。

　　陵越就這般看著百里屠蘇安然熟睡，嘴角銜著數年來第一次打從心裡喜悅的淺淺輕笑。

　　感謝蒼天，終是成全。

　　　　　　　　　　　　　　　　　　　　　　　　　　　　　　　　　　　TBC.

下回完結。

番外只收書裡，不會公開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