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蜿蜒的黑龍,翱翔於九天之上。
在蔚藍的碧空裡,縱是神界戰龍,也不免慨然。
玄衣軀體散發著點點魂光,浮飄於空。
少年,再無生息。
生也好、死也罷。
韓雲溪也好、百里屠蘇也罷。
抑或是太子長琴,他,並無恨懟。
此生雖有遺憾,但見友人無恙、眾生免於災禍,亦可放心魂散天地。
縱死並無後悔,但不得償宿願、侍奉師尊左右,亦有掛心殘念未消。
化作荒魂,任由天地飄散,無法再入人世輪迴。
此去一別,拋諸前塵往事,永生再無相遇重逢。
一切,都將隨他的魂魄而散,此後不復存在。
這樣……很好……。
龍嘯一聲如悲鳴,為寄那千年摯友消散的魂魄。
『小子,無論你是百里屠蘇還是太子長琴,命都不該……如此堪哀!』
*
琴聲錚錚,絲絲入扣,一如那渺遠的記憶之中。
檀木薰香,迷離了眼,卻點醒飄散許久的神識。
他,不是早已散魂、為何……還會有意識?
「百里少俠,久見了。」
那是……熟悉的、如同暖玉般的溫潤嗓音。
暖色外袍,墨色青絲簡單束起、披散於肩背。
氣質溫儒,爾雅面容謙謙一笑、如沐於春風。
「歐陽…少恭?」
「我……為何…身在此處?」聲音從乾澀的喉嚨發出,是如此的微弱虛軟。
「少俠還記得在下,看來這十年凝魂未讓少俠失了記憶。」歐陽少恭從琴桌前起身,來到榻邊,撩起對方額際的散髮撫弄著。
「十年……凝魂?我不是……早已散魂?」百里屠蘇連抬起一根指頭的力氣也無,更遑論是阻止那堪稱騷擾的舉止了。
「慳臾用最後一絲神力化作了此玉玦,收納了少俠的魂魄,凝養十年,才讓少俠今日得以還魂。」歐陽少恭將掌心上捧著的一塊散發著幽幽碧光的龍紋玉玦,放到他的枕邊。
彷彿受到了共鳴呼應,那幽幽碧光竟開始擴散,並越發刺目,光流逐漸包圍了百里屠蘇周身。
頓時,百里屠蘇覺得一股暖流溫潤了四肢百骸,甚至透穿過魂魄,全身籠罩在那股滋養之氣息中。
歐陽少恭看著那碧光慢慢收回,悠悠開口問道:「少俠感覺如何?」
「感覺……甚是奇妙。」百里屠蘇不知該如何描述那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少俠得以清醒,如此甚好,不枉在下費盡心思重塑鳳來琴,輔以少俠聚魂養神。」歐陽少恭回到琴桌落座,伸手撫弄著琴絃,淡然說著。
「鳳來琴?」百里屠蘇面露困惑之意,「鳳來琴不是在太古時早已毀去,怎會……」
「所以在下重塑時才會費盡心力啊。」歐陽少恭微微一笑,「但太子長琴的一半命魄仍在少俠身上,縱使在下重新取回力量,也僅只有半份。」
「既然如此,先生為何還要救我?」
若讓他散魂於天地之間,或許還能讓太子長琴被強行分離的命魄復原,如此一來,只要鳳來琴重塑,便能取回完整的力量。
「在下自然是有所思量。」歐陽少恭依舊溫文笑著,未多加解釋,而是原本撫弄琴絃的雙手,轉為彈奏。
樂音再度響起,那迴盪在斗室間的曲調,沉靜舒心,溫雅柔和,似是能安定神魂的安魂曲。
一曲奏罷,歐陽少恭道:「少俠以往總能聞琴聲而知在下心意,這回不妨也一猜如何?」
「這……」百里屠蘇頓了會兒,幾番思量後,仍道:「我確實猜想不出。」
抑鬱煩憂、心緒紛亂、沉寂傷感──這些,都不是。
唯一確定的是,那悠蕩流暢的曲調中,似乎寄情寓意了什麼,但他……卻猜量不出。
更奇異的是,聽聞那琴聲過後,原本虛軟無力的身子,竟然好似多了些精元,已經有力氣可以抬起自己的手。
「無妨,往後多的是機會讓少俠參透參透。」歐陽少恭起身,步回了床榻邊,輕輕地扣住那微微抬起的手,按著脈門處,「現下少俠感覺如何?」
百里屠蘇老實答道:「比起方才,多了幾分氣力。」
「那是自然。」歐陽少恭頷首,收回切脈的手,「鳳來琴雖可為少俠凝養魂魄,但身體的調養,還是得一步一步的來。」
「……讓先生費心了。」雖是不解他如此作為的深意,百里屠蘇還是客氣有禮的回應著。
「哪裡。」歐陽少恭謙然一笑,「少俠初醒,應當多作休息才是。在下稍晚再去煉丹房,為少俠煉製幾味補血健氣的丹藥。」
一聽到煉丹,那「仙芝漱玉丹」的過往記憶,突然湧了上來,使得百里屠蘇的眼神,透露出幾分防備與芥蒂。
「少俠請放寬心。」歐陽少恭看出了他那些微的變化,瞭然笑道:「若在下要對少俠不利,何須白白耗費這麼多心力重塑鳳來琴?又何必為少俠耗費這十年光陰?」
百里屠蘇默然不語。
歐陽少恭說的雖有道理,但他的娘親、蘭生的二姊……那些化為焦冥的人,當年的往事彷彿歷歷在目,教他如何能不多想?
「少俠疑心也是在所難免。」歐陽少恭不慌不忙,泰然說道:「等過些時日,少俠自然會明白在下的用心。」
百里屠蘇依舊無言地凝視著他,片刻後,重新闔上雙眸。
一方面是氣力已盡,另一方面則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在意識渙散盡之前,百里屠蘇隱約察覺到有人觸碰著他的臉頰。
那暖實的掌心、修長的指節,很適合彈琴……
而除了歐陽少恭,似乎也不太可能再有別人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