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滄海╢

     ※本篇為一語成讖系列，對生子文雷者請慎入。

　　之一、

　　汙染與黑暗、言咒與殺戮、絕望與滅亡──

　　糾結的命運，也許錯誤的開始就是相遇；至終，邁向絕路；

　　懊悔與憾恨、悲鳴與傷働、終結與祈願──

　　千年的悲劇，也許彌補的契機就是再遇；此後，重新開始。

　　□

　　他從長眠中醒來。

　　漫長的千年歲月，並未對他造成影響。

　　因為，是他流落在時間交際之處的記憶碎片，喚醒了他；並且，也藉此知曉了一些事情。

　　當年，他未能解開自己所下的詛咒，就含恨地為救那人而死；之後，他就將解咒的祝福，遺留在時間交際處的殿堂中。

　　但他仍不願進入冥府安息，他不願意等待輪迴，而是寧可自我放逐般的讓自己沉眠在那人所安葬他的地方。

　　原來，那人的孩子，後來被送到了千年之後的時間。

　　即使無可避免的宿命，讓那混血精靈年輕的生命還來不及成長就消逝，但他知道，有他留在池中的祝福，足以讓那年輕的孩子重新回歸屬於他的世界。

　　這樣，那個讓他悔恨千年的錯誤，或許還能彌補些許。

　　凡斯悠悠轉轉地開始在世界流浪起來。

　　彷彿遊魂般，飄蕩在天地間的各個角落。

　　他仍在世時，未與亞那相遇之前，他也曾流浪過許多地方。

　　只是，即使如今舊路重返，也早已不復記憶。

　　也許是宿命的冥冥牽引。

　　凡斯在一處森林中，停下了腳步。

　　站在樹齡至少千年以上的大樹前，彷彿還能觸摸到東西似的，他伸出手撫著樹幹，闔上眼、任由自己陷入回憶。

　　是思念，也是折磨。

　　當他張開眼、仰起腦袋，彷彿下一秒就會有個大事精明可靠小事卻冒失迷糊得不行的冰牙精靈從樹上掉下──

　　如果一切宛若初見該有多好？

　　帶著滿心的沉痛，他回到了當時所居住的洞穴。

　　洞口遺留著曾經有人在此施下過術法結界的痕跡，因此他進入洞裡後，才會發現裡頭的佈置擺設仍保存完好，一如往昔。

　　凡斯無比懷念地環視每一項器具、每一件擺設，還未從浸淫的沉痛中回神，卻在他過去所時常坐著看書的石椅上，發現了被黑暗氣息深染大半的魂體？！

　　雖然有些殘破，卻熟悉得讓他欣喜若狂。

　　──是亞那，被黑暗氣息折磨至死再也無法回去的他。

　　本以為他早已回歸主神的懷抱，卻沒想到竟會在此處遇見他的魂體。

　　凡斯凝聚起無比的決心──

　　就算自己灰飛煙滅，也立誓要讓他回歸。

　　□

　　冥府與時間交際之處──

　　「依他靈魂的破損程度，即使消除了陰影，修復了破損的部分，也無法立即甦醒。」黑山君看著池中的魂體，語氣淡漠地表示。

　　「有其他辦法嗎？」凡斯不放棄地追問。

　　「精靈本是受到主神眷顧的一族，況且他還是冰牙的王族精靈──淨化修補之後，封印在冰牙領地內長眠一段時間，靜待甦醒之日。」黑山君視線移向身旁的靈魂體，維持一貫的清冷神情道：「我可以佈下陣法加快他的甦醒速度，只是，我為何要這樣做？」

　　「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凡斯毫不猶豫地回應。

　　看著他不顧一切的決絕，黑山君沉默了數秒，仍是相當平淡地道：「好吧，就當作是售後服務好了……雖然這間隔時間似乎有點久……」最後語氣漸弱的宛若喃喃自語。

　　時間交際之處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凡斯在這裡待了下來，平靜而耐心地等待著。

　　就算外頭世界的時間已經過去數年，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差別。

　　他本來就不打算再與這世界有任何牽連，自長眠中醒來只是意外；而他會飄蕩各地更是因為毫無眷戀，如今，他所牽掛的，就只有池子裡──亞那的靈魂。

　　等到淨化與修復程序皆完成之後，黑山君讓莉露將亞那從水池深處帶了出來。

　　接著，他伸出右手掌心並朝上，低喃著幾句幾不可聞的話語，隨即浮現出一隻全身通黑的鳥，翅膀及尾巴的羽翼很長，很像縮小版的黑色鳳凰。

　　「我無法離開，巴雷斯亞會帶領你們前去，而我也會透過牠佈下陣法。」黑山君看著凡斯，像是在做最後確認般問：「過去的時間已不可更改，過往的妖師，你確定要與冰牙族的精靈一同進入長眠？」

　　「我確定。」凡斯扶著亞那已經恢復銀白色且近乎透明的魂體，蒼白的面孔看起來卻格外地平靜安詳。

　　無論發生任何事，他的決心不可能改變。

　　「那麼，去吧。」黑山君的嘴角微微勾起，很淡很輕地微笑道：「過去的時間無法更改，若是既定，宿命的終結會帶給你們未來。」

　　凡斯扶著亞那，跟隨著巴雷斯亞，頭也不回地走進黑山君打開的黑色漩渦通道。

　　□

　　熟悉的洞穴，懷念的故居。

　　沉睡的精靈與遺世的妖師一同進入長眠。

　　祈願甦醒時，一切宛若新生。

　　之二、

　　在妖師本家的生活很平靜愜意，套句原世界的古詩，大概就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這般貼切。

　　前提是要先扣掉那個年紀早就已經超過千歲，但仍然一副童心未泯、單純（或者也可以說是單蠢）天真的冰牙精靈，三不五時惹來的麻煩的話。

　　初回歸時，凡斯曾考慮過回到他的故居居住。

　　即使一如往昔，但過往曾經的快樂與傷痛，交織成他永遠也無法平靜的回憶，不斷地充斥著他的心。

　　而亞那，原本冰牙族希望他回歸冰牙領地，與他的家人和族人一起生活，畢竟三王子離開他們千年的時間，此番傳來如此大好的消息，足以讓他們連續慶祝整整一個月了。

　　但在亞那本人的極力堅持之下，他想與凡斯同在的念想太過強烈，而他的兄長再三確認過他的意願之後，也就沒有堅持下去。

　　『千年前的傷害已成過往，既然主神恩賜我在千年之後回歸，就該順從命運的安排。』亞那的立場很堅定，即使他大多時候是溫柔隨和的，但一固執起來也是難以撼動。

　　最後，兩人一起聽取現任妖師首領的建議，在本家居住了下來。

　　一來，這裡是外人無法侵門踏戶的禁地，不用擔心受到不必要的打擾；二來，待在這裡，才能完全避免「某個人」找上門。

　　幾乎可以說是一手造就千年前一切悲傷宿命起點的主謀──安地爾。

　　所有的開始到最後，糾纏到底是宿命悲劇的死結，註定永生難解。

　　讓過往恩怨情仇隨著漫長的時間消散泯去──說實在，凡斯承認他做不到，即使他恨自己更勝於他。

　　他不願意再見到那個人出現在自己眼前，一秒也不願，那是一種打從心底的深層抗拒，凌駕情恨之上。

　　因此，他鮮少踏出妖師本家的結界範圍，就算是不得不外出，時間也相當短暫，而且從來不在中途停留。

　　如果重生是命運女神給他們的轉機，那麼他唯今的存在意義，只有彌補前世無法完成的心願──現在他得到的已經比當初的願望還要更多，除了平靜度日，他已別無所求。

　　「凡斯，聽說颯彌亞和漾漾的寶寶出生了，我們一起去探望他們好嗎？」亞那溫和地笑著提出邀約。

　　只是，縱使精靈的邀約一向讓人難以拒絕，凡斯仍淡漠地搖了搖頭，「你去就好了。」

　　然後漠視心底那想見初生嬰孩的一點渴望。

　　「這樣啊……」或許是被拒絕習慣了，亞那也不再窮追猛打，收起那瞬間的落寞，仍然微笑道：「那等我回來再跟你說。」

　　「嗯，小心點，別再出意外了。」凡斯不放心地叮嚀著，「再給我惹麻煩回來，外頭那棵樹等著你再跟它對看三天三夜。」呃、好吧，也可以說是警告。

　　「呵呵……好，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亞那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叮囑幾句話就出門。

　　凡斯目送那抹散發著微微銀光的身影離開，垂首回到原本閱讀中的姿勢，把視線移回手上的書冊上。

　　這樣的生活……真的很好……

　　只是書冊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字體，過去他最常沉迷的閱讀──

　　為何這麼無法令他專心？

　　□

　　殺聲震天的戰場。

　　嘶吼、咆嘯、悲鳴，血腥與絕望的奏鳴輓歌。

　　背後浸泡著溫熱的液體，那從自己身體裡不斷源源流出的生命力，刺鼻的鐵鏽味，幾乎佔滿了他漸漸消逝的嗅覺。

　　而他眼裡的血色畫面，卻逐漸模糊暗淡。

　　倏地，身體被旁人攙扶起來，彷彿是躺入某個人的懷抱裡，對方的氣味和溫度都讓他感覺無比熟悉，眼眶湧上一陣酸楚的熱度。

　　只是，他只來得及看上一眼對方那模糊的輪廓，以及一雙失去光芒的眼睛。

　　那雙眼睛……不該是這樣，應該是閃爍著耀眼而自信的光芒……

　　最後，連那暗淡的輪廓再也無法映入他的視線。

　　眼前殘存的畫面，只剩下不忍再看的沉痛淒涼，那些無法容納而溢滿的悲傷，讓他在完全失去知覺前，眼眶再也無法承受地溢出絕望的淚。

　　『凡斯……凡斯……』

　　彷彿用盡最後一絲生命力，也要聽取那最後一聲無緣再聞的呼喚。

　　「凡斯……凡斯、你怎麼了？凡斯！」

　　那張慘白且佈滿冷汗的臉龐，雙頰有著明顯的淚痕，當他睜開雙眼，視線因為仍然不止的淚水而模糊一片。

    「……我……沒事……」一恢復意識，就看見正難掩憂心地注視著他的那張臉，與夢境最後的那張重疊，凡斯心中狠狠一痛，但他還是選擇沉默。

　　「做惡夢了？」亞那關切地問著，安靜了幾秒卻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他也不以為意的繼續道：「起來坐一下好嗎？我替你倒水。」

　　雖是詢問句，但他難得強硬地將人從床上扶起，帶著他到桌邊坐下，接著再把水杯端到他的面前。

　　然後，亞那也跟著在旁邊坐了下來。

　　凡斯依然沉默著，兩人呈現對坐卻相對無言的狀態──其中一方是低頭不語，另一方則是難得正經。

　　若是有熟知兩人個性的第三人在場，肯定會覺得這個畫面真是詭異又有那麼一點有趣。

　　「我……」凡斯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水杯，表面上很努力地假裝無事，但根本無法維持平時的冷靜，以至於欲言又止。

　　「先喝水，別著急。」亞那溫和地說，並且伸手整理著如他現在心緒般紊亂的髮絲，一下又一下的撫摸，彷彿最溫柔的安撫，「慢慢說，沒關係。」

　　在亞那靜靜地陪伴中，精靈族特有的療癒式氛圍，讓凡斯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即使今夜的夢依然清晰地刻劃在他的腦海裡，如同永遠也無法遺忘的過去，深植他的內心深處──那畢竟是他心裡永遠存在的一個結，絲線纏繞抵死糾結，交織錯綜地存在於他心裡，連死亡也無法將它化解。

　　若想要解開，或許唯一的寄望是命運女神的手。

　　抑或是時空之神的憐憫，回溯一切宛若初見，讓它從未存在。

　　「亞那……」凡斯抬起原本低垂的目光，認真懇切地注視著身旁的精靈問：「你後悔過嗎？」

　　「後悔過什麼？」亞那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而後微笑反問。

　　「過去到現在很多事……譬如留在這裡，譬如──遇見我。」

　　「這是永遠也不會存在的事。」亞那仍舊微笑著，強勢而堅定的語氣很難得地打斷了他後面還想說的話，精靈那溫柔的目光中帶著明顯的擔憂，問：「凡斯，你夢到了什麼？」

　　即使亞那得到的，是再度沉默的回答，但他仍舊能準確地猜出，困擾著身旁的人長久以來的夢魘為何。

　　他知道，凡斯總是避開任何需要踏出妖師本家的事情，幾乎足不出戶。

　　經常待在屋裡，翻著書冊，壓抑曾經是自由奔放的靈魂，沉默安靜地度日；

　　他知道，凡斯有些時候會在午夜夢迴時被惡夢給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接著在屋外獨坐，看著夜色，任由承受不住才奪眶而出的淚水，無聲地滑落。

　　一切的一切，緣由歸咎於他，但起因是屬於另個人。

　　「我有幾次在本家的結界外，遇到安地爾。」亞那平靜地說著，用彷彿只是在談論天氣的平靜語氣，卻能立刻引起凡斯與他完全相反的反應，「你碰到安地爾？什麼時候的事？」一向冰冷沉著的他以少見的驚愕表情問。

　　「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在半個月前。」亞那很快地回答，表情仍是稀鬆平常，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存在。

　　「你怎麼沒告訴我！」凡斯激動到忍不住站起身，用力扯著他的衣袖，看起來相當慍怒地追問：「他又有什麼目的？有對你說了什麼嗎？」到最後，語氣越來越急躁。

　　「凡斯，冷靜點。」亞那溫和地笑了笑，跟著起身，拉下他的手收在自己的掌心中，輕拍著安撫。

　　「……亞那，回答我。」深吸口氣，凡斯稍微冷靜下來，卻仍是繼續追問。

　　「他沒說什麼，只是想打聽你的近況。」亞那微笑地回答著，眸光似乎閃過一瞬難以察覺的銳利。

　　「打聽……我？」聽到這個答案，凡斯頓時愣住了，因為他無法理解對方打探自己的消息能有什麼用處。

　　他早已失去千年前那強大的妖師之力，剩下的頂多只有重生之後，藉由溫習書本才慢慢找尋回來的、過往那些藥草與術法的相關記憶──這樣的他，對鬼族而言一點幫助也沒有，安地爾打聽他究竟意欲為何？

　　「他說他正在放長假，純粹想見見老朋友。」亞那雲淡風輕地解釋，只是那語氣，好像越來越聽不出輕鬆之意。

　　「……我不想見他。」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凡斯第一次老老實實地說出他心中的想法。

　　「我知道。」亞那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麼，忍不住失笑道：「所以安地爾通常在本家結界外徘迴一段時間後，就會跑去找漾漾。」然後颯彌亞就會暴跳如雷。

　　想起自家兒子非常暴躁激動的反應，精靈脣邊的笑意不自覺更加深切了。

　　「找漾漾做什麼？」雖然他的企圖一向讓人無法捉摸，但是找上現在已經身為黑袍身邊又有人守護的漾漾能討到什麼便宜？凡斯越來越不能理解。

　　「……或許是懷念吧。」亞那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賽塔曾經說過，漾漾擁有與你最接近的頻率。」

　　「那樣的事，我不想懷念。」又想起讓恨意矇蔽雙眼而被安地爾利用的過去，凡斯再度沉痛地闔上眼，湧起的悔恨足以殺了自己無數次。

　　亞那知道，他肯定是誤會了自己所說的「懷念」的真正內容，是那人對他的一份難以明說也不會直言的心情，而不是檯面上那些環環相扣的陰謀設計。

　　想著想著，亞那執起那雙原本被自己握住、不斷輕拍安撫的手，溫柔地將吻落於掌心。

　　「？！」凡斯嚇了一跳，直覺就是想抽回自己的手。

　　「不管千年前還是現在，我永遠也不會後悔，如同我向主神起誓永遠愛你，慶幸命運讓我遇見你。」亞那的眼神柔和而真摯，隱含著化不開的濃烈情感。

　　「你……」幾乎沒見過他這樣專注而濃烈的眼神，凡斯幾乎是愣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不要再被過去所束縛了好嗎？」亞那再度把問句當做強制祈使句使用，「即使你在惡夢裡醒來，我也會陪著你等待美夢。」

　　「如果……我說我永遠也不可能有美夢呢？」凡斯有些遲疑地問。

　　「那麼，我會替你創造。」亞那微笑著，伸出雙手將他擁進懷中。

　　見他沒掙扎，亞那低下頭，直接吻上那在夜色裡有些冰冷的嘴脣。

　　得到生澀又細微的回應，亞那在心底欣喜著，並且毫無保留地加深這個吻。

　　亞那相信，那道在凡斯心裡依然深刻的傷痕總有一天會慢慢地痊癒，因為──

　　打開心結的另一種辦法，就是在他心裡繫上另一個結，讓他無暇再顧及其它。

　　也就是──情結。

　　　　　　　　　　　　　　　　　　　　　　　　　　　END.

一語成讖系列裡的亞那+凡斯，在妖師本家愉快的隱居生活←

沒記錯的話(乾)收錄在《十年流光》，當初寫這篇的時候特傳第一部才剛完結，

再加上自己有私心腦補，所以有任何違反原著的細節請當作為了劇情需要而私設吧（ㄍ

2020/5/14 已更新為再錄集修改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