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滄海╢

　　翠意森然的林道上，商旅過客之往來絡繹不絕，在旁的茶舖小店生意亦因此興隆。

　　此乃前往琴川的重要道路，與城鎮尚有段距離，路過行人多半會在此暫作歇息，故而人聲鼎沸，經常座無虛席。

　　在喧鬧吵雜的茶鋪裡，位於角落的那張木桌旁，坐了兩名俊逸的青年，猶帶幾分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之感。

　　他們客客氣氣的請店小二上了壺熱茶及一盤茶點，偶然幾句輕聲的交談，更多時候是靜默飲茶，彷彿自成一方寧和天地，無視周遭紛亂。

　　如此神仙般的人物，自然不免引起過路人的側目與臆測。

　　──究竟這兩人到底是何人？看起來真像神仙啊！

　　──近年來琴川週遭祥和平靜，更無妖物作亂，已許久不見修道高人行經此地。

　　──天下太平不是挺好的嗎？老天爺就別再折騰咱們了吧！

　　但其實，無人知曉，這兩位只是難得下山一行的天墉城掌門與其執劍長老。

　　除了遊覽散心，或者探訪舊地故友，再無其他。

　　「山間小店，能有此茶，實屬難得。」陵越輕嚐後，滿意地讚道。

　　「距此地不遠，有處甘甜的山泉水流。」百里屠蘇解釋著。

　　「原來如此。」陵越點頭，接著看向外頭，又道：「再行幾里路便是琴川，師弟可要去方府拜訪？」

　　「……忘了將那套孩童衣裳帶來歸還。」百里屠蘇語氣平緩的說，但回想起當時，還是不免覺得往事當真不堪回首。

　　陵越聞言，亦是勾起他腦海之回憶，不禁笑出聲來，「呵呵。」

　　那時的百里屠蘇在回返天墉城途中，不慎被千年狐妖所傷，以至改往琴川借住方家府邸療傷，本以為並無大礙，沒想到卻受到咒術影響、變回約莫八歲樣貌，方蘭生故而贊助一套孩童衣裳。

　　在那之後，芙蕖還將他打扮成女孩模樣，引起天墉城一陣不小的騷動，最後他狼狽逃回『屠蘇』一連數天，等到咒術失效後才又現身。

　　於知情者當中，此事至今仍是難得一見的趣聞。

　　百里屠蘇見陵越笑得開懷，也只能默默地拈起桌上的糕點、放入口中，盡力忽視心中那股淡淡的鬱悶之感。

　　「雖然忘了帶，但難得來一趟，還是去方府拜訪吧？」陵越止了笑聲，將話題導回。

　　「嗯。」百里屠蘇點頭附和。

　　稍事休息後，兩人繼續上路。

　　即使比起行走，御劍或是騰翔之術更能迅速地抵達目的地。

　　但畢竟此行是為了遊覽散心，所以有些時候，他們仍是愜意地於山林棧道間漫步，悠閒從容地往目的地前進。。

　　午時過後，兩人已經踏在琴川內的石磚步道上。

　　百里屠蘇熟門熟路地引領著方向，沒多久便與陵越一同站在方家的大門前。

　　只是叩門之後，前來應門的小廝帶著歉意表示：「不好意思，今兒個一早，我家老爺就帶著夫人和小姐到郊外踏青，恐怕要黃昏後才會歸來。」

　　「無妨，煩請轉告，百里屠蘇會在琴川待到明日一早，若有機會當可碰面。」百里屠蘇禮貌性地點頭過後，也就和陵越離開了。

　　「沒想到這麼不巧。」陵越說。

　　「若是有緣，總會見到的。」百里屠蘇倒不怎麼介懷，他望了望街道四周，心裡盤算著接下來可以到哪裡走走。

　　「前方似乎有個集市？」陵越指著不遠處的空地，看起來相當熱鬧，「我們去看看如何？」

　　「好。」百里屠蘇自當點頭，這倒也解決了他眼下的問題。

　　與一般市集並無太大的區別，從墨寶字畫、古董器物到綾羅綢緞、玉釵步搖，或是一般街坊小吃、當地特色糕點應有盡有，他們穿梭在人群裡面隨意瀏覽閒逛著，但並未在任何一個攤販前逗留太久，唯一停留將近一刻鐘的，還是……

　　「阿翔，你今日已經吃過半斤的五花肉了，不可多食。」百里屠蘇有些頭疼地向踩在自己右肩上的海東青告誡著。

　　那雪白雄鷹嘯啼一聲，狀似非常不滿，拍著翅膀繼續歡快地吵著。

　　「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我不能再縱容你。」百里屠蘇搖搖頭，態度十分堅決。

　　一人一鷹便在豬肉攤販前吵了起來，看得周遭的人是目瞪口呆，在旁的陵越無奈地苦笑後，乾脆向肉販買了三兩瘦肉，以作安撫之用。

　　最後阿翔憤憤地叼著肉塊，振翅飛走，大概是想找個安靜的樹頭，邊生悶氣邊享用。

　　看著愛鷹飛遠，百里屠蘇掩著臉，有種頭似乎越來越疼的感覺。

　　「起初都是這樣的，總要給牠一點時間接受。」陵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

　　「都是我過去太順著他。」百里屠蘇開始反省著自己的養鷹方針，應該是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出了問題。

　　「你以前就很寵著牠，寵到師兄都要忍不住吃味了。」陵越調侃道。

　　百里屠蘇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回應，只好繼續往前方走去。

　　碰巧，前面的攤販是賣玉飾古玩的，就這麼一個隨意的眼神掃過，他便被陳列在攤位上的商品給吸引注意，因而停了下來。

　　「客官真是識貨，慢慢挑慢慢看吶。」攤販主人是個中年大叔，他笑呵呵的招呼完之後，便安靜的讓客人自行挑選。

　　陵越見他停了腳步，也好奇地走到他身旁一觀，並且開口問道：「有看上喜歡的？」

　　「不。」百里屠蘇簡短說完後繼續沈默，但眼神緊緊地盯著某樣事物，目光隱約流露出幾分猶豫。

　　見他無所回應，陵越只好自己順著他的眼神看去——那是一只靛色玉環縛與墨絲的劍穗。

　　在陵越正要開口確認時，目光卻也被旁邊另一只款式相同但顏色正好相反的墨色玉環縛靛絲的劍穗所吸引。

　　殊不知，兩人移不開注意的原因其實異曲同工的有趣——這個看起來，很適合師兄（師弟）。

　　沈默半晌，還是百里屠蘇先出聲向攤販主人買下，陵越也隨之開口並進。

　　接著，兩人又在附近攤位走走看看，最後於某個涼茶鋪子坐了下來。

　　「師兄覺得那個劍穗好看？」百里屠蘇看著陵越把玩著手中的事物，有些忐忑的問。

　　「不，我覺得它繫在你的劍柄上最好看。」陵越不由分說地伸手抽過他的佩劍，直接將方才所買的劍穗繫了上去。

　　百里屠蘇愣愣地看著他的動作，一時還不知該作何反應。

　　緊接著，陵越將他的佩劍放回原處後，又順手摸走百里屠蘇放在身上的那只劍穗，一樣十分順手地繫在自己的劍柄上。

　　種種舉動都在眨眼的幾個瞬間裡俐落地完成，然後他才笑道：「既然師弟有了我送的劍穗，那麼這個就送師兄了。」

　　「……那個，本來就想要送給師兄。」百里屠蘇坦言道。

　　「呵呵。」陵越輕輕地笑了起來，目光柔和地凝視著他，道：「我跟師弟果真心意相通。」

　　百里屠蘇端起老闆剛送上桌的涼茶喝了一口，杯緣後是他掩不住的淡淡笑意。

　　沒一會兒，有名書生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一把拉過椅子就在他們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趴在桌上氣喘吁吁地道：「呼、呼…呼……累死我了！」

　　百里屠蘇看著如此眼熟的身影，與那名聽說一大早帶著妻女到郊外遊玩傍晚才歸的方員外極為相似。

　　「木頭臉你真是有夠難找的！琴川才這麼一點兒大你卻讓我找了快要半個時辰！」方蘭生指著百里屠蘇就是一連串的叫罵。

　　「你不是日落時才會回來？」百里屠蘇瞄了眼，距離黃昏至少還有一個時辰。

　　「沁兒不小心落水弄得一身濕，所以我們提前回來了，結果才剛進家門就聽說你們前腳剛走，害本老爺還沒坐下來喝兩口茶又跑出來找人！」方蘭生越說越氣，陵越乾脆替他點了杯涼茶，讓他喝口水順順氣。

　　方蘭生倒也不客氣，涼茶才一端上桌，便咕嚕嚕地大口喝了起來。

　　百里屠蘇見怪不怪地看著他，繼續慢慢喝著屬於自己的那杯，陵越則是回想著方家這位在自己腦海中的印象，最後得到了所知甚淺的結論。

　　「總算活過來了」方蘭生放下空杯，看著一派從容自在的兩人，「行了，跟我回去吧！本老爺今兒個作東請客，不醉不歸！」

　　說完，便又急忙忙地要帶著他們往方家府邸走。

　　百里屠蘇與陵越相視一笑，留下茶錢後，從善如流地跟著方蘭生離開涼茶鋪。

　　這天晚上，方蘭生在府邸讓人於庭院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齋菜，還搬出幾大罈的桂花釀，說要將百里屠蘇給灌躺下。

　　但，最後醉得不清的方老爺，被夫人給攙扶回房間歇息時，百里屠蘇依舊意識十分清醒地目送他離開。

　　看著杯盞中僅剩的些許酒液，百里屠蘇很乾脆的一飲而盡，納悶地想著才這麼幾杯，方蘭生的酒量還真是絲毫沒有長進。

　　他放下杯子後，便對上那雙盈滿笑意的柔和眼神，正注視著自己。

　　酒杯再度被斟滿琥珀色的桂花釀，杯盞互碰時的清脆，伴隨酒液蕩漾輕晃著天上的玉嬋。

　　劍穗為信，霜華夜漫，月下醉年華。

　　　　　　　　　　　　　　　　　　　　Fin

希望大家平安，台灣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