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日暖,料峭春寒已過,隨處可見芳華正茂,繁花盛盡。

  群山幽靜,沐於晨光溫煦映照之下,顯得格外祥和清寧。

 

  但今兒個,天墉城卻不似以往的那般平靜。

 

  「當真胡鬧!」

 

  一句飽含怒意的斥罵聲,從廳中傳出。

  底下一眾弟子,紛紛將腦袋垂得更低,連大氣也不敢呼出一個。

 

 

  陵越執掌天墉城以來,待人寬厚但公正嚴謹,賞罰分明,遇事時態度沉穩冷靜,內斂慎行,鮮少有動怒之時。

  但現下,確實是少見地怒斥惹禍弟子。

  「罔顧情誼,傷害同門,今日還差點鬧出人命,天墉城門規每一條清清楚楚地載明,豈容你們這般視若無物?」陵越再度沉聲道。

  廳內一片靜默死寂,彷彿連根針落於地板上的聲響亦清晰可聞。

  而那些低著頭的弟子們,依然不敢作聲,更別說是認錯求情或是出聲辯駁。

  「此事交由戒律長老,務必從嚴處置,讓其他弟子以玆警惕。」陵越交代完畢,便讓戒律長老將一干弟子通通帶下去懲戒。

  領授掌門之命後,戒律長老讓身旁的年長弟子,把這幾個少不更事的糊塗弟子給押了出去,省得他們在這兒惹惱掌門。

 

 

  門扉在『嘎然』一聲後的被人關上,廳中頓時恢復了平素的空蕩。

  只餘仍坐於主位的陵越,以及立於一旁許久,卻從頭到尾皆不曾出聲的百里屠蘇。

 

  半晌後,陵越突然出聲問道:「師弟如何看待此事?」

  「是屠蘇未盡督導之職,請師兄責罰。」百里屠蘇坦言說著,並且向陵越請罪。

  「此事乃因那些弟子太過頑劣而起,又豈能怪你?」陵越搖頭,不贊同他之說法。

  「但事發當時,我人就在展劍台上,卻讓玉昕重傷,險些性命難保,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百里屠蘇回應著。

  「玉昕正由凝丹長老所看顧,現下已無大礙,師弟大可寬心。」陵越接著勸道。

  百里屠蘇點頭,但仍舊執意領罰。

  心知他的性子本就如此,正直盡責又過於執拗,總認定某些事情皆是己身的責任,陵越現下也不知道百里屠蘇這般個性究竟是好還是壞。

  以前他也曾為了他這個師弟掛念過,憂心百里屠蘇會不會因為太過認真且又心性善良而被別人占便宜。

  正當兩人陷入有些僵持的境地時,芙蕖此時叩門求見,恰巧化解了眼前的情況。

 

 

  「掌門師兄,屠蘇師兄?」芙蕖走了進來,心細如她,馬上便發現他們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不尋常,不解地問:「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

  莫非是起爭執了?

  但打從屠蘇師兄歸來之後,他們一直相處得很好,不僅融洽還親熱有餘,手足情誼之濃厚更甚往昔……這,有可能嗎?

  「無事。」陵越簡短表示後,問道:「師妹,找我有事?」

  「凝丹長老要我來轉告掌門師兄,說是玉昕已經醒過來了。」芙蕖說。

  「如此便好。」陵越頷首。

  「不過凝丹長老也說了,煉製養心丹的藥材沒了,但她現在分身乏術,無暇去找,希望派一位心細且略懂藥理的弟子去後山採集。」芙蕖拿出一張白紙,上頭畫著的植物正是欠缺的材料。

  「讓我去吧。」沉默許久的百里屠蘇突然出聲,將此事應承下來。

  芙蕖納悶地看了他,又看了看陵越,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身為執劍長老的百里屠蘇要將此事攬了過去?

  經過幾番思量,陵越還是鬆口道:「也罷,師弟你就去吧!就當作為玉昕盡一份心力,回來後方才你所提之事就一筆勾銷。」

  「是,多謝師兄。」百里屠蘇行禮後,從芙蕖手中接過那張白紙,往後山而去。

 

 

  目送他遠去之後,芙蕖關心地問:「屠蘇師兄這是怎麼了?」

  「師弟他只是鑽牛角尖罷了。」陵越看她依然困惑,又補了句,「他覺得玉昕會受傷,是他督導不周的緣故。」

  「哎,屠蘇師兄真是多想了,玉昕那孩子生性喜靜,不愛言談,全副心神都放在習劍上,惹事的那幾名弟子平常就愛鬧他,沒想到這次闖出這麼大的禍來。」說到他們,芙蕖也忍不住搖頭嘆氣。

  「說起來,跟師弟兒時倒是頗為相像?」想到這裡,陵越忍不住勾起淡淡的微笑。

  「對,確實跟屠蘇師兄小時候很相近。」芙蕖跟著淺淺地笑了起來,又道:「不過似乎還更沉悶些,也有可能是因為沒有像掌門師兄這樣的人格外照看著他。」

  「嗯……」陵越沉吟了一會兒,想著等到玉昕傷勢痊癒後,要替他另作安排,若他之生性當真如師弟那般堅忍,悉心栽培或許將來能委之重任。

  「對了,屠蘇師兄那邊……」斂起笑意,芙蕖仍是有些擔心。

  「我會再與他談談,師妹無須擔心。」陵越寬慰道。

  「有掌門師兄在,我不擔心。」芙蕖再度溫婉一笑。

 

 

  趁此機會,兩人順道閒話了幾句兒時回憶。

  直到門外有弟子再度求見陵越,這才又各自去處理事務。

 

 

  

 

 

  百里屠蘇從後山回來時,已是日暮時分,夕陽渲染出天穹一片殷紅。

  他將藥材帶去煉丹房放置妥當,並讓負責看守藥爐的弟子前去告知凝丹長老後,轉身欲往玄古居的方向走。

  只是才走到半路,便有名弟子攔住了他。

 

  「見過百里師叔。」這名年輕弟子恭敬地行禮。

  百里屠蘇點頭回應,問道:「找我有事?」

  「掌門師伯要我轉告百里師叔,他正在展劍台等您。」弟子道。

  「我知道了。」雖感困惑,百里屠蘇並未多問,還是讓這名弟子先行離開了。

 

 

  百里屠蘇走到展劍台時,只見那名英氣俊朗的身影,負手站立,遙望遠方天際,落日晚霞為他拖曳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映於灰白色的石地上。

  「師兄。」他輕聲喊道,但陵越並未轉身,他只好再往前幾步,站在其身旁。

  「師弟,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喚你來此?」陵越問。

  「屠蘇不知。」百里屠蘇坦言道。

  陵越旋身面對著他,淡然地開口道:「拔劍。」

  「……師兄?」百里屠蘇驚訝地瞪大了眼看向他。

  「我說,拔劍。」陵越又說了一次,並且後退幾步,接著響起的一記清吟,是長劍離開劍鞘的清音。

  「我此一生,再不能對著師兄刀劍相向。」百里屠蘇搖搖頭。

  「與我切磋劍藝也不願?」陵越雖見他面露為難之色,但卻不減己身堅持,再道:「點到為止,就當作是成全師兄一直以來想與師弟再分高下的念想。」

  百里屠蘇遲疑再三,但陵越看起來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最後他只得勉為其難的跟著抽劍,「還請師兄,手下留情。」

  「這句話應當是我要跟師弟說才是。」陵越微微一笑。

 

 

  兩道身影各自立於展劍台上一方,任憑晚風颯颯,吹掀著他們的袍角,獵獵翻飛。

  殘陽完全隱沒的那瞬間,大地被幽深的黑幕所籠罩,連最後的那點餘暉亦消失無蹤。

  這一瞬間,便是劍光現影的信號。

 

  行雲流水,天地低昂。

  迴風舞雪,江海凝光。

 

  相同的劍招,不同的身影。

  相似的劍技,不似的劍意。

  一者英威赫赫,浩蕩難掩,招式盡現其沈穩內斂。

  一者傲然昭昭,鋒芒畢露,招式盡展其剛毅堅忍。

 

  鐺鐺,鐺鐺鐺——劍刃交擊,激盪出接連響音,劍氣亦震盪擴散出去。

  因而使得附近察覺到的弟子,紛紛停下手邊的事務,無不被這場難得一見的比試吸引住目光。

 

  在許多年以後,這場掌門與執劍長老的劍藝對決,仍為弟子所津津樂道。

  讓緣慳一面的弟子們,扼腕不已。

 

  百招過後,勝負已定。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到初時站立的位置,收神斂氣,運納調息。

 

  

  「果然還是贏不了師弟。」雖然落敗,陵越反而心情頗佳。

  「……是師兄承讓了。」百里屠蘇收劍,神情卻是一如往常的淡漠。

  「師弟先回去歇息吧,晚些時候我去找你。」陵越說。

  「嗯。」百里屠蘇點頭,轉身離開展劍台。

 

 

  

 

 

  星辰燦夜,月白銀輝。

  晚風徐徐,涼意漫漫。

 

  玄古居外,一張石桌,兩張石凳,熱水烹茶。

  兩人閑逸對坐,共飲悠然。

 

  「師兄今日為何突然想與我比劍?」百里屠蘇反覆想著,終究想不出緣由,只得開口問著。

  「只是……覺得無比懷念。」陵越淡然一笑,為他添滿熱茶。

  百里屠蘇看著眼前冒著輕煙的熱茶,雅致的香氣竄入鼻間,但他仍是想不清陵越的意思。

  「聽說,玉昕是不願與其他人比試,被人挑釁也不肯拔劍,最後才被誤傷的。」陵越突然提起今日清早所發生的事情。

  「確是如此。」當時在場的百里屠蘇,點頭應和。

  「所以我想起當年,師兄也是這般逼你比劍的。」陵越端起茶杯,不是很意外的看見他那突然抿緊的唇與不甚自然的神情,伸出另一手握住那有些冷涼的掌心,溫聲道:「年輕氣盛,好強爭鬥,我亦有這般不懂事的時候。」

  「是屠蘇當時沉不住氣,這點就比不上玉昕。」感受到那熟悉的溫熱覆上自己的手,百里屠蘇只覺得那股暖意彷彿能以此傳達至己身的四肢百骸。

  「我今日已見過玉昕,和他談了幾句,那孩子性子確實與你相像,所以我想讓他磨練幾年,或許可以承當重任。」陵越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師兄的意思是……?」百里屠蘇雖然已有臆測,但他仍想聽陵越確切的意思。

  「我想要你收玉昕為徒。」陵越見他一愣,又補上了句,「當然,這要師弟答應才作數。」

  「師兄何以有此念頭?」與此同時,百里屠蘇亦在思量這事,似乎也無不可。

  「我倆不是曾經約定,等到天墉城由賢能者繼任掌門與執劍長老後,便一同踏遍錦繡山河,看盡天下風光?」陵越刻意調笑說著,「難道只有我當真了?」

  「不!」百里屠蘇趕緊搖頭,道:「屠蘇一直記得。」

  「那便是了,由你收他為徒,而我亦從旁教導,想必他日後當可承當大任。」陵越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但他仍是讓百里屠蘇全權決定。

  

  「好。」幾番反覆思量後,百里屠蘇點頭應許此事,「我收他為徒。」

  「那就待玉昕傷勢好轉,再來處理此事。」陵越輕淺地笑著,似乎早有預知他會答應。

 

 

  雖然還要在好些年後,但兩人一同看盡天下的想望,彷彿已在眼前。

  光陰轉眼瞬逝,他們不會盼望太久的。

 

  時于成載,星夜念懷,猶付諾言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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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有篇短短小小(?)的其八,就只收錄本子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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