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滄海╢

　　-01- 夢魘

　　潮濕陰暗的地牢裡，牆上的火光穿過森冷的鐵柵欄，映照著趴伏於地上卻一動也不動的身影，泥濘不堪的骯髒地面傳來發霉與腐爛混雜在一塊兒的惡臭，他彷彿渾然未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狼狽瘦弱到連呼吸都十分微弱的軀體終於緩緩地動了一下。

　　知覺恢復的瞬間，Harry頓時感受到四肢猶如灌了鉛似地沉重無力，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感到疼痛。

　　空蕩蕩的胃部傳來陣陣如利刃深深劃過的刺痛，上一次進食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就連喉嚨也乾燥得像是吞了一把火──逃亡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逐漸習慣這種有一餐沒一餐的疲憊狀態。

　　這卻不包含持續從地牢外傳來的淒厲叫聲。

　　全然陌生的、似曾相識的……以及再熟悉不過的，每一道聲音都在極盡可怕的痛嚎中吐出最後一絲的力氣，而後就不會再聽到同一個人發出的任何動靜。

　　接著是下一個、又下一個……周而復始，持續縈繞著他惡夢連連的日與夜。

　　昔日被人們的目光深切關注著的救世主，如今卻像是被遺忘在地牢裡的垃圾，即便是恨他入骨的食死人也不記得他的存在，而是紛紛致力於折磨與他相同陣營的巫師，包括那些他所認識的同學、朋友以及戰友。

　　──不要！住手！

　　──拜託！求求你……放過他們吧！

　　從聲嘶力竭的吶喊到虛弱癱軟的哀求，最終只剩下微弱的氣音，從他微微張開的口中溢出──嘴唇乾涸到滲出血絲，鐵鏽的腥味中，他無聲哽咽的悲鳴始終無人聽到。

　　Harry只能無助地痛恨著命運給予的一切。

　　痛恨外頭那些噁心的劊子手，最痛恨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可笑的、廢物至極的「救世主」！

　　他不該連累身邊的朋友──Hermione、Ron、以及Weasley一家，就連Lupin和他的新婚妻子也為了救自己而死……

　　Dobby──還有那個已經得到自由的家庭小精靈，勇敢地去拯救身陷敵營的他們，最後卻在他的懷裡永遠地閉上眼睛，玻璃珠般的大眼睛再也沒有睜開，成為一具弱小冰冷的遺體。

　　所以，為什麼要讓他孤零零的活下來？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黑魔王不是很想要手刃仇人嗎？

　　為什麼還不親自過來？Voldemort──

　　『叩……叩……叩答……叩答……』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輕得猶如幻覺。

　　Harry下意識屏住已經很虛弱的呼吸，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向金屬牢門的另一邊，一雙嶄新得猶如剛從高級服飾店的櫥窗取出的黑色皮鞋佇立於囚籠外。

　　低沉沙啞的笑聲迴盪在陰暗狹窄的空間裡，帶來讓人不寒而慄的陣陣回音……Harry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看見了一道猶如寶石折射出耀眼銳利的血紅目光。

　　那像是比任何魔力都還要強而有力的光源。

　　還有，對方似乎喊出了他的名字──

　　「──Harry Potter！」

　　Harry猛然驚醒，第一眼就看到了矮小的妖精站在自己面前，氣到扭曲的臉不滿地瞪著自己，並且發出隱含著怒火的咆哮，「你忘了自己的承諾！」

　　「喔不、我很抱歉……」

　　發出懊惱的嘆息，男孩揉了揉脹痛的腦袋，頗為無奈地解釋著，「Griphook，我沒忘記，只是這段時間太過疲累，一不小心睡著了。」

　　自從他下定決心悄悄地獨自離開後，就像以前還能夠跟Hermione他們輪流守夜的日子道別，現在都只能靠他一個人警戒了，將近二十天下來，他勉強能稱得上睡眠的時間恐怕還不到二十個小時。

　　雖然精神和肉體都達到了極度疲憊的臨界點。

　　但，他的頭腦卻異常地清醒。

　　他是Harry Potter，預言中無法跟黑魔王同存於世的男孩──活下來的唯一任務便是消滅那個一手引發魔法界腥風血雨的男人，包含他的所有分靈體……如今，除了本人，就只剩下Nagini和Helga Hufflepuff的金杯。

　　值得讓人欣慰的是，他上週才偷偷潛入霍格華茲消滅了Rowena Ravenclaw的冠冕，差點被Snape撞見，還好有Professor McGonagall及時掩護才讓他順利逃走。

　　前陣子在避開Hermione他們悄悄地離開貝殼居之前，Harry早已私下與Griphook達成協議──約定在今天中午前往古靈閣，但在他提前抵達這個好不容易找到、還算安全的約定地點，才剛睡下沒多久就做了個可怕至極的惡夢……好在，他已經決定獨自面對之後的一切。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才連累Dobby白白送了命。

　　翡綠的眼眸在沉默中不自覺地盈滿了哀傷，男孩悶不吭聲地換下被冷汗打濕的上衣，隨手從腰包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偽裝工具──提前熬煮好的變身水，以及黑色的裙裝。

　　「呃、那個，我需要換裝一下。」看著還站在原地死命瞪著自己的妖精，Harry不禁有些尷尬地說。

　　「你換啊！」Griphook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催促道：「Harry Potter，你的動作最好快一點。」

　　「……好吧。」Harry一邊安慰著自己或許妖精並不清楚巫師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需要旁人暫時迴避，一邊灌下變身水後再俐落地將黑色的蕾絲裙裝往身上套。

　　片刻過後，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魔王死忠追隨者出現在Diagon Alley。

　　看到「Bellatrix Lestrange」的身影，街道上本來就少了許多的巫師紛紛走避，路邊蹲坐著一些狼狽落魄的人，不約而同地以憤恨怨毒的眼神死命瞪著他。

　　「她」始終沒有將那些一道道猶如穿透心臟的利刃般的視線放在心上，看起來像是記掛著某一項任務，緩慢前進的腳步顯得有些古怪，看起來又比平常神經質了，使得膽子較小的路人更是離得遠遠的。

　　最終，那道令人心生畏懼的身影踏進了古靈閣的大門，走向提前一步進來等候的Griphook，而他的身旁站著另一名已經被控制住的妖精。

　　「咳、我要去Lestrange家的金庫，拿取一件重要的寶物。」

　　「是的夫人，請跟我來。」

　　目光恍惚的妖精露出比平日更燦爛的營業用標準笑容，略為搖晃的身軀溫吞地主動走在前頭領路，而他身後的「Lestrange夫人」和Griphook則是默默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雙方的眼神中，都有著毫不掩飾的戒備和試探。

　　但是，接下來……就各憑本事了。

　　□

　　──好累，就這樣結束吧！

　　被囚禁多年終於能重獲自由的龍從半空中甩入冰冷刺骨的海水裡，無情的浪濤逐漸吞沒彷彿灌滿了鉛似的沉重身軀時，Harry的腦海中忽然浮出這樣的想法。

　　隨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不斷下沉，四周越來越黑，周圍明亮的光正急遽後退，猶如現今光明陣營節節敗退的魔法界──再這樣下去，他們所堅守捍衛的一切、至此已經犧牲的生命……無論是什麼，都將化為泡影。

　　就像是麻瓜童話裡因為愛情而短暫變出雙腿的人魚，在清晨的日出微曦中消失殆盡。

　　『來吧……到這裡來……』

　　『……Harry……快過來……』

　　在壓迫感變得十分沉重的海面下，恍惚間，一道又一道的輕喚彷彿持續在Harry的耳邊響起──那嗓音聽起來低沉而陌生，卻莫名充滿了吸引力。

　　他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意識還未恢復過來前，身體就已經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掙扎地往某個方向游了過去……

　　「噗咳、咳…咳咳……！」

　　不知道過了多久，渾身濕透的男孩幾乎脫力地趴在沙灘上，猛烈地嗆咳著，喉間瀰漫著海水的苦鹹，還有無法忽視的鐵鏽血味。

　　但Harry無暇理會。

　　在冰冷的海水裡浸泡過久，讓男孩的臉色看起來慘白得嚇人，凍僵的軀體猶如冰塊似地感受不到任何熱意，即使再溫暖的陽光也無法給予他更多一點的溫度。

　　他不斷地打著寒顫，不停發抖的手緊緊捏著腰間那個施展過空間魔法的腰包。

　　努力嘗試了好幾次，Harry才終於從中取出那在九死一生的危機中偷到的金杯，接著舉起寶劍，努力穩住不由自主發抖的雙手，用身體的力量狠狠地朝著這個分靈體俯身往下一刺──

　　預想中的憤怒咆哮並沒有響起。

　　瞬間響徹於腦海中的是低沉而愉悅的笑聲，體內的靈魂隨之混亂不已地劇烈震盪著，使得男孩本來就殘破虛弱的身軀更是難以承受，沒多久便接連嘔出了幾口鮮血。

　　Harry卻是笑了起來。

　　在那純粹得像是打從心裡感到高興的笑聲中，搖搖欲墜的身軀就這麼重重地倒在沙灘上，彎起的唇角還不斷流滲著鮮血，然而沉重的意識完全墜入黑暗，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唯有落在Gryffindor年輕獅子手邊的寶劍，以及多了道深刻的裂痕且失去光澤的金杯──成為這一切最真實的見證。

　　猛烈颳起的陣陣海風，迴蕩於空落的沙岸邊，聽起來也恍若如泣如訴地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