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滄海╢

　　立夏剛過，天氣卻已經是熱到讓人受不了。

　　白天又濕又悶，氣溫卡在三十度就是下不去，就連風都穿起來都是熱的，讓人不免煩躁上火。

　　到了晚上，溫度是降下了些，但還是稱不上涼爽，頂多比白天低個兩、三度，更別說是開著電腦的房間，主機運作下，更加悶熱，電風扇吹都沒用。

　　方行煜不是耐不了熱，只是洗完澡後不喜歡又是一身黏膩的感覺，所以他開了冷氣，讓整個室內涼爽許多，舒服到讓人有種懶洋洋、什麼事都不想做的感覺。

　　他的桌機正在下載軟體，於是他開了筆電，打算修改一下論文的研究結果與參考文獻的章節，只是看著筆電的開機畫面還在跑、心思想著懸在心頭好幾天的事還沒找到時機說時，手機在這個時候先響了起來……

　　方行煜看了來電顯示上的人名，想也沒想立刻接起來、下意識劈頭就是一句，「學長？你身體哪裡不舒服？」晚上九點半、這麼早應該沒事吧？

　　因為揚揚學長幾乎不打電話給他的，通常都是Skype或是Line傳訊息過來，所以真的不能怪他直覺就往上次半夜掛急診的方面想。

　　『我好得很你少詛咒我！』何翰揚的怒吼從另一端傳來。

　　「喔……」聽聲音這麼有精神他就放心了，「怎麼了嗎？要找我去吃宵夜？」

　　『吃什麼宵夜，要找你救命啦！』何翰揚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

　　「發生什麼事了？」

　　『我在宿舍後面的樹叢裡發現一窩小貓，連眼睛都還沒睜開，我想帶牠們去看醫生，你幫我找個紙箱來。』

　　「好，我十分鐘內到。」

　　何翰揚交代的，方行煜當然是又快又有效率，五分鐘後他已經帶著一個乾淨的紙箱到了學校，紙箱內還很細心地鋪著乾淨的衣服。

　　他走到宿舍後面的樹叢，不意外的看到何翰揚正蹲在樹叢旁邊，他喊了聲「學長」後小跑步過去。

　　「我剛用手機找過附近的動物醫院了，你上去幫我拿車鑰匙。」何翰揚從他手上搶過紙箱，再將自己的宿舍鑰匙扔給他。

　　經過了幾分鐘的忙碌後，何翰揚坐在駕駛座負責開車，而方行煜坐在副駕駛座，負責小心翼翼地抱著紙箱。

　　「學長，小貓通常不是有貓媽媽照顧嗎？」看著箱子裡久久才抖動一下的小毛球們，方行煜好奇地問。

　　「對，可那窩小貓我兩天前就看到了，看來看去就這三隻，我去看過好幾次，都沒看到有大貓出現，後來我問了巡邏的警衛，他說這窩貓三天前他就看到了，原本是有四隻的，大概母貓只叼了一隻走就沒回來了。」

　　「說不定貓媽媽是想分批叼走？」

　　「都兩天了，而且學校裡有狗，我不放心，再說了……我也怕學校知道了會叫清潔隊把這些貓送走，收容所那種惡劣環境小貓怎麼可能有抵抗力？況且還有那個幾天沒人認養就安樂死的造孽規定！」何翰揚越說越生氣，連方向盤都握得緊緊的。

　　「學長息怒，方向盤是無辜的。」

　　何翰揚趁著停紅燈的時候瞪了他一眼，而方行煜故意低頭看貓，當作什麼都沒注意到。

　　沒多久，兩人到了動物醫院，獸醫說奶貓送來有點晚，而且容易出問題，要他們簽醫療同意書才給看，何翰揚一手拿筆簽名、另一手揮了揮要方行煜抱著紙箱進診間去。

　　醫生檢查了一下，只說小貓有喝過奶，生下來還不到一週，又用除跳蚤的藥在牠們身上噴了噴，然後說餵奶前要先用紙巾擦擦牠們屁股幫助牠們便溺後才可以餵奶，最後再教他們一些照顧小貓的注意事項。

　　何翰揚邊聽邊點頭，認真地記了下來，還買了奶粉奶瓶、保潔墊、外出籠，準備要好好照顧這三隻小貓。

　　「學長，貓養在宿舍方便嗎？不然養我那吧！」回程路上，方行煜提議著。

　　「我就是打算養你那啊！不然叫你來要幹嘛？」何翰揚理所當然的說。

　　方行煜笑了笑，完全沒有被攤上了燙手山芋的感覺，想反的，何翰揚毫不猶豫的直接找他，是件讓他感到愉悅的事，「我會好好照顧小貓們的，學長放心吧！」

　　「你有照顧過小貓？」何翰揚見他搖頭後，繼續道：「那好，我也沒有，就一起照顧吧！兩個人總會有辦法！待會你先帶小貓上去，我回去收拾一些衣服和東西再過去，在小貓斷奶前我就住你那吧！半夜還可以輪流起來餵奶。」

　　一聽何翰揚要暫時住他那裡，方行煜自然是喜孜孜的答應了。

　　先前他也曾問過要不要住一起，反正他那邊空間夠大，住兩個人綽綽有餘，只是何翰揚那時候覺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黏在一起好像不太好，所以沒答應，頂多偶爾去住上一天。

　　早知道這麼容易就能把人拐來，當初就應該去撿窩小貓回來，學長看起來個性像貓其實也頗喜歡貓的。

　　這麼一來，還沒說的事總有機會說了。

　　也或許，學長也是想問他些什麼，這才製造了一個再怎麼樣都比平常更多相處時間的機會吧？

　　方行煜在心裡想著，現下的心情一如唇邊揚起的那抹笑意。

　　＊

　　「熱死了！冷氣不能開強一點嗎？」剛到研究室的楊于穎，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著。

　　「不行。」方行煜看了一眼，斬釘截鐵的說著，然後又補上一句，「你聲音放小點，要是嚇壞那寶寶們該怎麼辦？」

　　還寶寶們咧！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的楊于穎嘴角一抽，只想望天翻白眼。

　　「熱死了……冷氣這麼不冷還真不人道啊……」他只得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拿起紙板搧風。

　　「阿煜，反正你課上完了，等等就先帶牠們回去吧！省得大家一起熱。」何翰揚看著研究室裡所有人都是汗流浹背的模樣，也覺得不太好意思。

　　「揚揚學長沒關係的，小貓比較重要。」正在幫忙給小貓餵奶的林琍琝無所謂地說著，她也是愛貓派，家中養了隻乳牛毛色的米克斯貓。

　　呂信恆和曹隨緯也說這點熱還受得了，反正還有電風扇嘛，配著冷飲喝還過得去。

　　「學弟，你要是覺得熱就先去隔壁吹吹冷氣吧！」李政佑建議說。

　　見全Lab的人都站在小貓那邊，楊于穎也只能摸摸鼻子，打開word繼續趕論文進度。

　　自從幾天前何翰揚將那三隻小貓撿回來養之後，白天就用外出籠將牠們帶到研究室，因為每兩到三個小時就要餵一次奶，再加上剛出生不久的小貓身體本來就弱，怕有什麼意外必須不時的看著。

　　消息在研究室間傳開後，跑來不少喜歡貓的人，一群人興奮不已地嘰嘰喳喳著，但有一次一群學弟們的音量真的太大聲，把睡覺中的小貓們給吵醒了，何翰揚一個皺眉、方行煜就將人通通攆了出去。

　　從此所有人都知道，現在進這間Lab只要有小貓們在，通通得放低音量。

　　眾人有時候看到何翰揚一臉認真的餵牠們喝奶，方行煜在旁幫忙遞紙巾接垃圾還有拍背、清理便溺的時候，活脫脫像是夫妻在照顧新生兒似的，只是沒人有膽說出來。

　　而林琍琝有空的時候也會幫忙，因為她家的那隻貓也是從未睜眼的小貓奶大的，所以有經驗，還分享一些她所知道的資訊給何翰揚他們。

　　「學長，牠們斷奶之後你打算怎麼辦？留下來自己養嗎？」打理完小貓們、看牠們扭動了一下又開始睡覺，林琍琝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便直接問了。

　　「不知道。」何翰揚回答著，然後意深遠長地瞥了方行煜一眼，繼續道：「斷奶之後，可能考慮給牠們都找個好人家吧！看他們毛色這麼漂亮，送養應該不會很難。」

　　這答案倒是讓眾人紛紛傻了眼，因為他們瞧何翰揚照顧那幾隻小貓非常上心，以為他會將牠們留下來，結果竟然是斷奶就送養？

　　聞言，方行煜難得的皺起眉頭，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因為他立刻連想到剛才何翰揚看向自己的眼神別有深意，似乎有幾分試探什麼的意味？

　　看來，已經不是可以再拖下去的時候，畢竟「未來」是兩個人的事。

　　「揚揚學長，寶寶們現在住我那裡，我應該也有一半的監護權吧？」方行煜淡笑著問。

　　「你充其量只是寄養家庭，我才是監護人。」

　　「寄養家庭也可以，我們可以讓牠們寄養一輩子。」

　　「嗯哼。」我們？這傢伙什麼都還沒跟他說，哪來的我們？誰跟你我們！何翰揚眉一挑，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這兩個人現在又是在演哪一齣？其他人看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點詭異，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沒人敢出聲轉移焦點，生怕引火上身，只能默默地看著他們互相望著對方。

　　「寶寶們還小，這些可以晚點再說。」方行煜依舊微笑著，「那我先帶牠們回去，學長你幾點回去？一起吃晚餐？」

　　「六、七點吧。」終於肯說了嗎？何翰揚看向他的眼微微瞇起。。

　　「好，我等你回來。」方行煜將筆電收好，和其他雜物一起塞進背包裡，然後走到林琍琝的位置那裡提起三隻小貓的外出籠，向所有人打過招呼後就離開研究室。

　　見正主兒走了一個，另一個注意力又回到電腦螢幕上，瞬間沒戲唱，眾人無言的面面相覷完後，回神各自忙自個兒的事去。

　　冷氣重新開了起來，在十八度的超涼爽低溫下，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的安靜，所有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只有偶爾幾句交談聲。

　　然後，到了晚上六點多，何翰揚以像是要和人談判的氣勢，風風火火地離開研究室。

　　還留在研究室的人目送他的背影離去，還是不懂這兩個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

　　「學長，你回來啦！」坐在沙發上的方行煜，剛替小貓們餵完奶，正好看著牠們在地板上爬來爬去。

　　何翰揚才一進門就看到沙發邊有三團可愛的小毛球搖搖晃晃地在走，連忙道：「你怎麼把牠們放在地上？」

　　「看牠們剛吃飽的時候扭來扭去、還滿有精神的，想說讓牠們玩一會兒。」方行煜看他緊張兮兮地審視著地板，知道他擔心什麼，笑道：「學長別擔心，我回來的時候有先擦過地板了，不會有病菌或髒東西的。」

　　「嗯，待會還是把牠們關回去睡覺吧！晚上變涼了，暖暖包還是塞一下。」何翰揚交待完後，放下背包就往浴室去洗臉洗手。

　　「好，等等學長直接去餐桌那邊坐吧！我把菜端出來就可以吃晚餐了。」

　　何翰揚點點頭，他一進門時就聞到飯菜香了，肚子正餓著呢。

　　「學長，你真的捨得寶寶們送給別人養嗎？」方行煜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著。

　　「如果為了牠們好，不捨得也得送。」何翰揚淡淡地說。

　　「為什麼？聽說成貓不是不難照顧？而且學長你也愛貓啊！」方行煜眨了眨眼，滿臉不解。

　　「我還不曉得幾年才能畢業，快則一年，慢則拖個三年也是有可能，我住宿舍要怎麼養牠們？」這傢伙還給他裝傻，是欠揍嗎？何翰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還有我嗎？」方行煜笑咪咪地說。

　　「你？」何翰揚冷哼一聲，也沒什麼耐性等這傢伙自己招了，直接道：「你是打算帶牠們遠渡重洋去美國嗎？那我還寧願替牠們找個好人家，最好還是認識的我才看得到。」

　　「學長你果然聽到了。」方行煜依然笑著，面不改色。

　　「川哥那句擺明是要說給我聽的。」後來仔細想想，徐時川明明有看到自己那時才要將門關上而已，不可能聽不到。

　　「確實是這樣沒錯。」方行煜點點頭，乾脆直接把那天的對話原原本本的跟他說。

　　『老師，我想學長應該聽到了。』

　　『我知道，翰揚的個性就是招人逗呢！每次逗他都覺得很有趣。』說完，徐時川還哈哈笑了起來。

　　方行煜頓時只有想望天的想法，敢情學長這些年都是這樣被川哥逗著玩？

　　『反正你也聽到了，覺得如何？去美國工作的話。』

　　『這個嘛……其實我沒有想過要去國外工作。』

　　『因為翰揚？』徐時川調侃地笑著。

　　『嗯，可以說以前沒想過，現在是更不想了。』

　　『機會難得，你不考慮看看？那公司是我以前在美國念書的一個學弟開的，很多人擠破頭想進去，但他想從家鄉找些會寫code的人才過去所以來問我，我本想推薦你去。』

　　『寫code的話，政佑學長也很厲害。』

　　『政佑輪不到我操心，自然有人會替他安排。』徐時川神祕地笑著，又繼續問：『確定不考慮看看？』

　　『不用了，謝謝老師。』方行煜很堅定，一句話婉拒了。

　　『好吧！你們感情這麼好，其實我也挺欣慰的，不過你們有討論過畢業後的事嗎？我看翰揚至少要再一年。』

　　『這倒還沒有。』方行煜搖搖頭，又道：「我應該會先找附近的工作看看，然後繼續住在現在住的地方。」

　　『喔？這麼專情？』

　　『對我來說，在哪裡工作都是一樣的。』可是學長只有一個。方行煜非常認真。

　　『那你的家人呢？他們不會要你回去家裡附近找嗎？』

　　『他們不會管我這個，而且我也有向他們提過學長的事。』

　　『你的家人都沒有意見？』徐時川有點訝異。

　　『沒有，因為某種緣故，我家的人其實都很開明。』

　　『嗯，那很好。』徐時川帶了點讚賞意味的點了點頭，『那我再給你第二個選擇，剛才提到我學弟的公司，其實在台灣也有據點、也在找人，而且還離學校不遠。』

　　『……喔。』那幹嘛不先講台灣的，反而要直接提到美國？而且這其實也可一起說的吧……方行煜難得有了想要翻白眼的衝動。

　　看出他的情緒反應，徐時川突然哈哈大笑，『不只是翰揚，你也挺好逗的嘛！』

　　方行煜眨了眨眼，臉上還掛著微笑，但心裡已經把徐時川這種連他都逗弄的行為給『問候』一番，同時也不忘『慰問』到底是誰讓他心情這麼好、才使得他逗起人來特別起勁？

　　『那就這樣吧！等你口試完再準備面試，我請他們把空缺留下來。』

　　『好，謝謝老師。』

　　在聽的過程中，何翰揚早已翻了好幾個白眼，最後他問了句，「那你在那天後說家裡有事要處理，跟這件事有關係嗎？」

　　「有。」方行煜老實地點頭，「我早在心裡拿定主意，畢業後也要繼續留在這裡，那一天是想著揀日不如撞日，乾脆回去說清楚，把這件事處理掉。」

　　「嗯……」掛在自己心裡好幾天的事情給處理掉了，何翰揚覺得心裡一陣輕鬆，胃口也跟著大好起來，又添了一碗飯。

　　「學長，那你呢？」方行煜放下碗筷，專心致志地看著他。

　　「我怎樣？」何翰揚瞥了他一眼，繼續吃菜。

　　「不和我在一起嗎？」方行煜一臉滿心期盼又脆弱的模樣，彷彿只要一聽到拒絕的回答就會上演咬手絹的淚繃戲碼。

　　「不要的話我坐在這裡幹嘛？」何翰揚一臉「你是笨蛋嗎」的鄙視表情。

　　「我是說住在一起的那種喔！」方行煜指著一旁外出籠裡的小貓們，打蛇隨棍上地接著說，「我們可是連寶寶們都有了，學長你可不能對我們始亂終棄啊！」

　　「那明明是我撿回來的！」想跟他搶？門都沒有！何翰揚怒瞪。

　　「可是餵奶我也有份啊！」方行煜純良無辜地說著。

　　「那充其量你只是褓母！」

　　「學長，我的褓母費是很貴的，就是小孩和家長照單全收。」

　　「你那是土匪吧！」

　　「是呀，既然學長這麼說我就更土匪一點好了……」

　　「幹嘛？滾遠一點，餐桌上不准動手動腳！你、混蛋……」

　　結果，這晚方行煜的晚餐不只是桌上自己做的飯菜，還多吃了不小頓的美味「豆腐」。

　　不過美味的代價是不小的，看他臉上被揍的痕跡就知道。

　　就算隔日被研究所的所有人側目，他仍是笑得一臉春風得意，讓人不禁紛紛猜疑起昨晚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從霸王硬上弓得逞到撲倒不成反被揍的情節都有。

　　而禁不住他每天的胡攪蠻纏，再加上自己確實有幾分這個意思……當然這可不讓他知道，否則那尾巴翹的，哼哼。

　　幾天之後，何翰揚就會將所有的東西搬到他那裡，兩個人正式「在一起」了。

　　從此，再也沒有分開過。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