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的一聲輕響,打斷了陵越的思緒。

  一只空茶杯在桌面上滾了個圓弧,而顯然是元兇的百里屠蘇,伸手抓起茶杯,看起來有些慌忙地將茶杯擺好。

  陵越看著自己手邊的茶壺,再看向空杯、最後再看看微微低頭的百里屠蘇,不禁失笑,方才紊亂成一團的心思,也就這麼簡單地被紓解開來,「搆不著跟我說一聲便是,萬一打破杯子,劃傷自個兒就不好了。」然後他將添上熱茶的杯子重新推到百里屠蘇的面前。

  百里屠蘇捧過杯子,低頭小口啜飲,才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這算是這些天以來小小的進步嗎?陵越心想,嘴邊勾帶一抹輕淺柔和的笑意。

  本以為恢復成孩童的百里屠蘇,可能會和當年初來天墉城一樣,倔強彆拗,寡言孤僻,除了自己和後來總愛跟著他的芙蕖,誰也不肯親近,被其他師弟尋釁時,從置之不理到忍無可忍、從視若無睹到回嘴動手,自己總要出面收拾善後,有時也得上思過崖陪跪……細數往事,回憶湧上心頭,當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現下的事實卻有些出入,成了小劍靈的百里屠蘇,童稚的面容保有少年時之堅忍神情,有著不符合外表的成熟,但卻也偶爾呆坐著出神。以前雖然寡言,但現下不僅僅是惜字如金,更是沉默到這些日子以來,他連半個字或半個音都未曾從他嘴裡發出過。

  或許,真是劍魄未全的關係,所以連話也不記得該如何說。

  無妨,只要確信他安好無恙,花多少時間他都甘願再等待。

 

  一室靜謐,唯有燭台搖曳之火光,外頭又傳鷹嘯呼馳而過,引得百里屠蘇的全副心神再度移往窗邊,抬頭仰望飛往遠方月光的鷹影。

  「屠蘇,怎麼了?」頭一次見他有這麼大的反應,陵越連忙擔心地跟了上去,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只有看到夜行蒼鷹幾乎融於夜色之中的最後一影。

  鷹……!

  霎那間,陵越靈光一現,腦海聯想起一件可能被他忽略的事物。

  思忖後,他心中很快有了腹案,並決定明日一早,付諸實行。

 

  *

 

  驀然睜開眼,所見盡映眸中,卻像是淨白如雪的純色緞布,染不上任何色料。

  他沒有任何記憶,對於己身所在、眼見一切,甚至是自個兒姓名,都毫無印象。

  儘管如此,對於那名一見他醒來、便難掩激動的將他緊抱入懷的青年,卻無半點排斥或反感,反而令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皆為空白的他,感到煦暖的安心。

  那個人,喊他『師弟』。

  但在他瞧見自己只是陌生的眨了眨茫然的眼後,便揉了揉自己的頭頂,只道了句:『你的名字,喚作屠蘇。』

  感覺那個人並不想讓他瞧見,但他還是不經意的發現到了。

  ──在別過身後,那極輕且淺、卻令他心口莫名疼痛的嘆息。

  雖不明所以,但他卻莫名覺得,那聲嘆息中蘊藏之無限深意,似是為了他。

 

  那個人對他很好。

  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日復一日,不曾間斷。

  不知為何遺忘的過去,他幾乎從不提起,只是偶然在無意間,瞧見那道總溫柔凝視著自己的目光,流瀉出些許懷念。

  不是未曾想過自己究竟有什麼樣的過去,亦非對那除了空白還是空白的記憶毫不在意,但一切茫然不解、甚至因此而生的揣揣不安,都在那人一個了然寬慰的眼神,逐漸化開消散。

  『屠蘇,莫心急,無論你記得不記得,你永遠都是我的師弟。』

  一句話,亦足以將心中負面之念想全數化消,包含那些旁人的背後私語與奇異眼光所帶來的浮躁惶然。

  他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他不需五穀,不需休憩,憑藉收形入劍即可獲得復原。

  後來他才知道,他是劍靈,不僅如此,還是劍魄尚且未全的殘缺靈體,一柄墨玉龍紋劍,被那個人命名為『屠蘇』,這便是他的全部。

 

  屠蘇、屠蘇……

  每當那個人對他喊著此名時,心中總有難以抑止的悸動,宛若打從靈魂深處而應和之共鳴,綿延迴盪於未全的三魂七魄間,一點一滴的填補那殘缺的空蕩。

  在他以為日子將會像現下這般徐緩地過下去時,那個人突然帶來了一隻渾體雪白的海東青。

  霎時,狠狠撞上心頭的強烈衝擊,同時也彷彿觸響了魂魄裡未知的弦思。

 

  若說那個人,像一池溫和靜水,包容照拂著他。

  而這隻海東青,一聲亢鳴,就像是輕撩過池面的煦風,激起的微弱漣漪,卻悄然無息的喚醒了沉眠於他靈魂深處的某塊遺忘之地。

  ──那些蝕心刻骨、烙上魂魄,至終仍不願忘卻的埋藏記憶。

 

  在收下海東青的當晚,百里屠蘇回歸墨玉龍紋劍中,一連數日,不曾現身。

  只餘那羽翼豐厚的海東青,於旁伴隨般的低鳴。

 

 

  忘卻前生情恨仇,靈魄初現如憶舊,過往飄零何所誓,歸寄長劍尋回首。

 

 

 

 

                                       (第六章完)

 

 

CWT32結束!!!

感謝這兩天來攤的同學,仗劍歌行妥妥的完售了!!!

而青冥劍誓初步清點完畢只剩下本!!!

真的很謝謝大家的支持(鞠躬)

這兩天因為不小心感冒,若有來攤位覺得怎麼有人鼻音這麼重還跑出來嚇人請見諒(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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