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滄海╢

　　他以前是有交過女朋友的。

　　高中的時後一個、大學的時候一個、退伍後一個……正好在他人生的不同階段，身邊都有一個女孩子在，只是在他念了研究所之後，回到了一個人、再也沒有別人停留過了。

　　分手的過程他其實也記不太清楚了，但依稀記得不外乎幾句質問──

　　『你真的喜歡我嗎？為什麼我一點也感覺不到？』

　　『跟你在一起半點情趣也沒有！你一點浪漫細胞也沒有嗎？』

　　『太平淡了、平淡到好像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幾、二十年了，只剩下習慣在一起的感覺……可是我們明明才交往不到半年耶……』

　　他知道每一次對方主動提分手的原因都差不多，而他不是不愛對方、也不是不想挽留，只是希望對方能夠過得更好、過著她們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他，每次卻都在同個地方停了下來，然後看著身邊的人放開手、然後往不同的方向走。

　　他所喜歡的，是那種只是坐在一起看書、看電視，即使不發一語都能覺得有彼此在的空間就能得到平靜歸屬的感覺

　　不是不懂得浪漫，生日、情人節、聖誕節……重大節日他也會空出來陪女朋友約會吃飯，但比起高級餐廳的料理，他更喜歡在自己家裡吃大餐、即使外賣也好，重要的是那種兩人在獨處空間的輕鬆自在。

　　只是偶爾自己執著的喜歡，卻在多次遷就對方之後，卻讓剛開始在一起的格外濃烈的情感卻褪去得更快，最後只剩讓對方覺得愛情遠去的離開。

　　當然，他絕對不會說前三任女友的共同怒點，就是她們極度討厭總是被別人笑說嫩草吃很大。

　　嗯，他真的痛恨著自己這張留下不了什麼歲月痕跡的娃娃臉。

　　想找一個喜歡彼此、也能接受他的相處模式，似乎太苛求了？

　　所以之後，他也就不想再交女朋友了。

　　只不過，沒想到給了他最接近的感覺的，卻是某一年進來的某個碩士班學弟。

　　假日的時候通常只有他會到研究室加班，覺得空間靜悄悄的有些寂寥時，那學弟就會出現，笑著說真巧、他也有事情沒忙完，然後兩個人靜靜地忙自己的事，偶爾幾句閒聊。

　　很多時候，他會約著自己去吃正餐或宵夜，更甚者是下廚做菜再約自己去他家吃──是的，這年頭會煮飯的男生真的不太多見，但印象中好像只有自己嘗過他的手藝……他似乎沒讓多少人知道？

　　有時候週末，他會約著還想泡在研究室的自己到戶外走走，看展覽、爬山或者去球場一對一鬥牛，很稀鬆平常的休閒活動，卻讓自己覺得很自在享受。

　　只要一抬頭，就算隔著隔板，也知道對方就坐在自己前面。

　　只要一有念頭，就算還沒有完全說出口，他也能很自然而然的明白自己想要說什麼。

　　一切的一切在順其自然中，變成了理所當然。

　　剩不到一年，那學弟就要畢業了。

　　如果早已成了習慣，那又該怎麼辦？

　　──更糟的是，他卻是現在才……

　　渾然驚覺。

　　＊

　　這天的研究室還是一如往常。

　　何翰揚埋首於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直盯著電腦螢幕，視窗開了滿滿一排……好幾個參考文獻的PDF檔、撰寫中的論文WORD檔，外加瀏覽器十數個分頁，以及Skype和QQ也貢獻了幾個閃爍中的視窗。

　　但視窗切來切去，打在WORD上的字刪了又打、打了又刪，重複了好幾次又花了不少時間後，空白頁上的字一點進展也沒有，始終停留在打開時的存檔字數。

　　他腦袋裡想著該是好好寫論文的時候，但卻一直被腦袋裡那亂糟糟的思緒給打斷，總是在進入狀況前就往別的地方飄走，難以定下心來。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過後，何翰揚煩躁地抓了抓頭，決定站起來走走，省得越坐越悶、心情更加躁鬱。

　　只是當他起身時，這才注意到，平常只要自己在Lab時、隔板另一頭也會出現的人，現在卻見蹤影？記得那傢伙在下午還有跟自己打招呼的……

　　「阿佑，你知道阿煜他上哪去了嗎？」

　　「咦？」李政佑一臉詫異的看著他，「阿煜和學弟們去買火鍋料了啊！他們那時候不是嚷嚷著說要在Lab煮火鍋？學長你也同意了。」

　　這麼說起來，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何翰揚這才想起稍早前楊于穎似乎有吵著說天氣這麼冷就是該來煮火鍋，然後其他人也覺得沒什麼不好，最後方行煜好像有過來問問……但那時候自己看著他只覺得腦袋更加混亂了，所以就胡亂點頭。

　　「揚揚學長，你還好嗎？」林琍琝覺得他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的，擔心的問。

　　「嘖，沒事，不曉得在恍神什麼。」何翰揚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乾脆開門去廁所洗把臉再回來。

　　林琍琝和李政佑對看了一下，兩人想著待會是不是該探探何翰揚的口風，只是在他從外頭回來之後，正想開口時，卻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一個與何翰揚同年級的博班學姊……

　　「翰揚，你們家方行煜咧？叫那小子給我出來！」

　　「靜華？真難得這個時候在學校看到妳……」何翰揚看著這位很少出現在研究室的同學，覺得有些疑惑，「阿煜去買東西了，妳找他幹嘛？」

　　「我上星期拜託他替我找幾篇Paper，找到現在連一個字母都沒看到，就請他幫個小忙還東東西拖的，真是……」

　　找Paper？這下何翰揚更加納悶了。

　　因為他前天也是有幾篇Paper要找，方行煜馬上自告奮勇要幫忙，上午才提的事情，他下午就找妥了，還附帶寫了簡單的摘要。

　　「那幾篇再不找就火燒屁股了！幫我跟他說一聲之後大不了我再買東西請他，請他盡快幫忙找！我晚點公司還要開會就先走了。」然後她打完招呼就離開了，前前後後沒超過三分鐘。

　　這名叫連靜華的畢竟是在職的博班生，不像何翰揚是全職的，除了課業外還要兼顧工作，因此更為忙碌，除了必修課和Meeting，其他時間很少出現在學校，所以請相熟的學弟妹們幫忙也是家常便飯。

　　「找Paper是嗎……」何翰揚喃喃唸著，還是想不大透、但又覺得答案好像快呼之欲出。

　　「揚揚學長。」李政佑喊著，在他看向自己後，才繼續道：「阿煜其實不是每個學長或學姊都會幫忙的。」

　　「嗯？可是他很常幫我，不是嗎？」何翰揚愣了愣。

　　而且大多時候都是他笑咪咪的自己湊上來說「讓我幫忙嘛！」，有時候不給幫忙他還會鬧脾氣。

　　這麼無條件為他做這麼多事，扣掉自己是他學長的前提，原因無非是……

　　「揚揚學長，」林琍琝跟著插話，「雖然我進來不久，但看得出來……阿煜學長是個很死心眼的人。」

　　所以認定了什麼，就會死死地巴著不放開，而且格外有耐心地耗到最後、不管終點在何方。

　　「……琍琝，妳這話可別他聽到。」何翰揚只是這樣回了句，沒看出什麼情緒，唯一能察覺到的大概是沒有稍早前那般失神。

　　他雖然看起來很遲鈍，因為過去的經驗導致後來對於感情的事不願往心上放，但現下有了自己扳開的縫口，只是簡單的兩句提點一下子就戳到心窩裡。

　　或許可以當作他對自己是別有一般的心思吧？

　　也或許，自己老早之前就與他有著相同的想法，只是逕自沉浸在那樣的習慣之中，一直渾然未覺。

　　李政佑和林琍琝齊齊鬆了口氣，兩人心裡都希望著再過不久有人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沒多久，楊于穎提著一大袋東西衝了進來，呂信恆和曹隨緯跟在後面也是大包小包的。

　　「你們這是搬店啊！」李政佑看他們買的東西連桌子都不放下，還擺到沙發上去，簡直是目瞪口呆。

　　「這份量大概可以連吃個好幾天……」林琍琝上前幫忙，看著裡面青菜肉片火鍋料一大堆，也是有點傻眼。

　　何翰揚瞧了一會兒發現剩的那個人沒進來，於是開口問，「阿煜呢？」

　　「阿煜學長說他繞去別的地方買湯頭，說是那裡的牛奶鍋好吃，叫我們先回來。」呂信恆邊翻著需要洗的菜出來，一邊回答著。

　　牛奶鍋？何翰揚直覺就想到上個月的某個星期天晚上，他待在宿舍裡打電動，方行煜一通電話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吃火鍋，他人正在樓下等，那個晚上自己點的好像就是牛奶鍋……

　　果不其然，沒多久方行煜回來了，手裡提著的塑膠袋，店家Logo正是那晚去吃的火鍋店。

　　「啊啊湯頭怎麼是牛奶鍋──」搶著接過袋子，楊于穎看完內容物後立刻尖叫起來，「我剛明明說要吃麻辣鍋的啊！」

　　「揚揚學長比較喜歡牛奶鍋啊！」方行煜一臉理所當然、還帶著一抹微笑說著，但那微笑背後的還帶了點『再囉嗦待會就把你壓進湯鍋裡』的意味。

　　「阿煜學長，那另外一袋是什麼？」呂信恆看著他手上另一個黑色的帆布提袋，好奇地問。

　　「喔，這是麻辣鍋的湯頭。」方行煜順勢將提袋塞給他，「菜這麼多乾脆煮兩鍋吧！電磁爐和鍋子再去隔壁多借就有了。」

　　……那方才是故意整人的嗎？

　　但現場只剩楊于穎不滿地跳腳大罵，三個一年級的洗菜的洗菜、洗鍋碗的洗鍋碗、借鍋子的借鍋子去了，李政佑則是收著桌子準備待會要放兩個鍋子和電磁爐。

　　到後來楊于穎發現沒人搭理他，乾脆也去幫忙洗東西了。

　　「學長，怎麼了？」方行煜看何翰揚從自己回來到現在一直沒說話，表情也不大對，擔心地靠過去問。

　　「嗯？」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何翰揚見他突然靠自己靠這麼近，有些嚇到，反射性就是稍微退後一點，「……沒事。」

　　「這反應肯定有事。」方行煜又靠上前，直接將人堵在座位隔板前，一整個進退無門，然後他再笑咪咪黏了過去，「學長，不管什麼事都讓我幫忙嘛！」

　　也不是沒被胡攪蠻纏過，但以前都當是打打鬧鬧，粗魯推開會是直接揍他一拳就可以脫困，但現下也不知道是怎麼著，何翰揚一看到那張臉在自己眼前不到幾公分的距離，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亂，還下意識的避開他那充滿笑意的目光。

　　可惜的是，如果是現在的他，能夠直接迎向那眼神的話，或許所有的心慌意亂都可以得到解答。

　　「靠、靠這麼近幹嘛！」何翰揚愣了幾秒後，粗魯地推開他，然後看到蹲在桌子旁整理食材的李政佑，想起稍早前的事，「說到幫忙，靜華要你盡快把上星期她請你幫忙找的Paper找給她。」

　　「好吧，既然學長都開口了。」方行煜點了點頭，淡然地笑著。

　　……什麼叫作『既然學長都開口了』？何翰揚瞪著他，直接回答道：「關我什麼事？這是人家要你幫忙的可不是我拜託的。」

　　「我知道，可是一切還是學長說了算啊。」方行煜依舊微笑著，眼神似乎帶了點無奈。

　　「阿煜，你老實說……」何翰揚用著忍無可忍的衝動，一把扯過方行煜的衣領，將他扯近自己後，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

　　「吃火鍋囉！」楊于穎在此時喜孜孜地衝了進來，手裡端著洗好的青菜，一見到那兩人的舉動，直接喊著，「揚揚學長你終於忍無可忍要揍阿煜了嗎？太好了我們等這天好久了！」

　　「……沒事、我去洗手。」何翰揚似乎驚覺自己現在的舉動不太妥當，匆忙鬆手後就往門外跑了。

　　「阿煜，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惹揚揚學長生氣？」楊于穎雖然覺得可惜，但還是一臉八卦的問。

　　像是努力了好幾個月的論文，好不容易熬到發表的前一刻，卻突然發現硬碟損毀什麼檔案都沒留下似的，方行煜揚起格外燦爛的笑容，殺氣整個大開。

　　「你說呢？」

　　「我哪知道……啊啊你想殘殺同學啊快來人救命──」

　　在對方的拳頭揍上自己前，楊于穎端著那鍋菜往門外跑了，還邊跑邊慘叫，而方行煜當然是跟在後面追去。

　　李政佑蹲在一旁，一手拿著沙茶醬，另一手無奈地掩面了。

　　他們這一屆原本還有的優良形象啊……這樣一搞到底還有沒有？

　　最後，是從男廁出來的何翰揚將兩個人給罵了回來，附帶幾個站在走廊上傻眼的學弟妹也一起拎進來。

　　只是看從每間研究室和幾間教師辦公室探出的腦袋數來看，估計在這天過後又是校園裡一則為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趣聞。

 　　　　　　　　　　　　　　　　　　　　　　　　　　　　　　　Fin.

學長終於開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