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在踏進偏廳前,先遣走候於門前的弟子,才從容不迫地跨過門檻。

  「風姑娘,數年未見。」他先向來客抱拳行禮後,才緩步走上主位落座,儼然一派掌門的穩斂風範。

  但內心的撼動與緊張不安,隱隱流露在指尖些微的顫抖上,只有他自個兒知曉。

  「嗯,蘇蘇的師兄,好久不見了。」風晴雪點了點頭,神態認真的想著上回鐵柱觀水下遇狼妖一事,距今究竟過了多少年。

  聽聞她的稱呼,不免思及當年初見她的情景,無可避免的想起掛懷許久的故人,陵越只覺心中狠狠一抽,仍要竭力維持表面上的平靜,「不知風姑娘此次來訪,有何要事?」

  「這些年,我陪著蘇蘇走過許多地方,看過不同城鎮村莊,幫助了好多遇上困難的人。」提及百里屠蘇,風晴雪自然而然的掛上溫婉笑意。

  聞言,陵越內心彷彿受到了無比強大的震盪,一時之間竟不知做何回應。

  師弟他、不曾散魂──?!

  既是這般,為何不肯回來、連信息也不曾捎回……

  「如此,蘇蘇當年與我立下的約定,也算是有個圓滿。」風晴雪伸手貼著胸口,同時憶起了百里屠蘇當年在烏蒙靈谷詢問著她的情景,那雙總平靜無波卻總是深埋刻骨傷痛的炯然黑眸,看起來忐忑、但也帶著一絲期待的燦光。

  也這般的眸光,使那時的她立下決心,放棄自小起成為靈女的願望,決意與他踏遍天涯各處,走過許許多多的地方,看盡山河風光。

  奈何,命運終究不由他而由天。

  好半晌,陵越終是壓抑止不住內心傾洩的情緒,以微顫的嗓音,道:「……師弟他,這些年過得可好?」

  風晴雪輕輕一笑,卻蘊藏萬千愁思,她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陵越凝視著她,瞧不出她那神情底下的含意,只得不解的問:「風姑娘不是與師弟同行?」

  「是啊,我是與蘇蘇同行……」風晴雪低聲道,未竟之語亦非解釋,而是直接將懷中悉心收藏許多年、視若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事物,無比小心的遞交給陵越。

  陵越見她將一柄裹上古緞、只隱約露出柄端的劍,送到自己面前,雖是不明所以,但他仍是接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將之解開。

  通體漆黑如墨夜,劍身宛若描摹著浩然龍紋,質地卻清碧如玉玨,柄處中央嵌銜一枚青玉石,隱隱閃過一瞬流光。

  目光方觸及此劍全貌,陵越彷彿在傾刻間被引走全副心神。

  同時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透過指間、從那冰涼的劍身穿透而來,直擊撼動著他的內心深砥。

  「風姑娘,此劍是?」陵越指尖來回輕撫著劍身,任憑那莫名悸動一次又一次深深地震盪著他的心緒。

  「蘇蘇。」風晴雪回答道,雙眸凝視著那柄劍,流轉溫柔懷念,「他,就在裡面。」

  在陵越終究難掩驚愕之下,風晴雪開始娓娓道來當年蓬萊與歐陽少恭一戰後,為身歷其中的眾人只見蜿蜒黑龍凌空騰雲而去,不知其間發生的始末……

  那時,百里屠蘇耗盡全身靈力,卻只來得及將紅玉、襄鈴、方蘭生等人送出,憑盡潰散的最後一絲氣力,用龍鱗喚來了為守約而來的慳臾。

  這位英威赫赫的上古戰龍,雖日暮老矣,神識卻十分清明,他深刻明白,百里屠蘇體內的所有魂魄、包括屬於太子長琴那歷經血塗之陣的殘魂碎魄,即將飄蕩散去,化作荒魂,此後不存。

  但他,終究不忍,亦不捨。

  因此,慳臾費盡最後神威,在抵達不周山龍塚前,倏地嘯鳴一記悠遠龍吟,彷彿凝盡了千年以來綿綿無盡的思懷,足以撼天動地,深深地觸動世上諸眾英魂最深最沉的那一份脆弱柔軟。

  風晴雪原以為那是慳臾對故人逝去的悲痛長嘯,同時躺於她懷中的百里屠蘇亦一點一滴的魂散天際,使她正跟著飲泣垂淚之際,一縷幽光,宛若踏著彼岸水而來時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明滅綻放。

  最終,幽光在她面前凝結成一劍,連同原本屬於百里屠蘇的殘存魂魄也一併收斂。

  『這是……吾僅存的力量……』

  『小子,太子長琴將與吾一同長眠不周山,以汝之殘魂煉於此劍,潛心靜修,劍靈若成,輪迴之外,天命終絕,終有汝之生機。』

 

  「這些年,我帶著這把劍,就像蘇蘇一直在我身邊,不曾離開。」風晴雪垂眸低首,話語裡盡是眷戀,「如今約定既成,我也該遵照女媧大人的諭令回返幽都。」

  「慳臾可有言明,師弟他何時方能劍靈化形?」陵越問。

  風晴雪搖了搖頭,回道:「我曾回幽都求見女媧大人,只知劍靈非一朝一夕可成,或許幾十年,也或許幾百年、甚至千年,而若在清氣極盛之地潛修,應有所助益。」

  「崑崙山正是集天下清氣至盛之所在。」雖不知須再等多少春秋,陵越仍目光灼灼,堅定不已道:「我亦會想盡辦法,助師弟一臂之力。」

  「蘇蘇的師兄,我相信你。」風晴雪溫婉一笑,誠摯道:「如果連女媧大人也無法讓蘇蘇提前醒來,那麼天底下還能做到的人,也只有你了。」

  「在下定會竭盡所能,以不負姑娘信任。」陵越緊握劍身,是回應,亦是誓言。

  風晴雪起身,站至陵越面前,最後一次輕撫過那潤涼龍紋。

  而後,自此訣別,只願君終不日歸返天地間。

 

  東風拂去寒冬凜,雪晴何如傾情意,春煦再臨崑崙頂,靜待魂凝且歸行。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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