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前注意:電視劇結局後自我流HE描寫,怕雷者請慎入

 

 

 

 

 

  梅長蘇覺得自己應該是離開人世了。

 

  用冰續丹借來安安穩穩的三個月性命,連一個時辰也沒多給,時間一到,整個人立刻虛弱下去,身體幾乎是在眨眼間衰敗惡化,再無挽留的餘地,連撐起眼皮的一絲力氣也沒有。

  果真如同藺晨所說的──「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羅神仙也難多留你一日!」

  耳邊傳來的聲聲呼喊該是很近的,在徹底闔上眼睛之前,他知道自己身邊圍了不少人,但那些聲音卻是越來越遙遠,一如他逐漸失去的知覺。

 

  死亡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未知、那麼讓人感到懼怕。

  比起過去病痛纏身的十數年,如今身體一點也不沉重,手腳也不會冰冷發軟,更不會因為任何一絲情緒起伏而胸悶鬱結得像是連吸口空氣都要費盡千辛萬苦。

  在多年前那場殺戮煉獄,自此葬送屬於「林殊」的意氣風發的少年英將夢之後,梅長蘇已經很久沒有感到如此輕鬆了。

 

  蒼穹遼闊,雲海無邊,此身彷彿飄盪於天地間,再無苦痛縛困。

  眼界寬廣,似是能望盡天下景色,也似是虛無幻境,諸事皆空。

 

  未曾想過,在魂歸地府、踏行黃泉前,還能再看世間餘事牽掛一眼。

  權當此生最後的念想與道別。

 

 

  廊州。

  舊日坐於院中,心懷冤仇未報,豁盡思慮佈畫。

  計勾計環扣環,策引策局套局,絡千絡網繞網。

  籌謀良多,決策千里,算盡天下。

  終歸讓江左盟成為天下第一大幫,更擁江左十三州為勢力所在。

  替幾年之後的風雲翻攪,打下足以倚仗的基石根本,屬於自己手上厚實穩固的力量。

 

  『遙應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江水滔滔,嵐霧漫漫,大船揚帆渡。

  曾經一葉扁舟,獨身佇立船首,橫笛奏曲東流。

  而今滾水浩蕩,仍是同一條江,仍是同一片霧。

  輕舟早已不復,望盡水湧自流。

  笛絕音殤。

 

  白磚深瓦依舊,庭中景緻如昔。

  宅院園林設計全盤出自於他之手,如今斯人已逝,此處仍維持舊貌。

  以前的得力部屬,如今還是依循故例,操持江左盟的大小常務。

  舊主故去,憶起昔時,人人臉上難掩傷懷,哪怕韶光已過。

 

  『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

 

  哪怕居琅琊榜首已久的江左梅郎突然墜了下去。

  哪怕廊州江左盟與金陵蘇宅再盼不得主人歸來。

  江左盟人人皆知,過去十餘載,他們只有一位宗主,領著弟兄在這江湖掙出一方天地。

  往後無論多少時日,只要江左盟仍在,亦是如此。

  「梅長蘇」一名將永留江左十三州。

 

  日暮西山斜落,夕霞疏影長。

  舊部故屬匆匆行踏往來議事廳堂,公務繁雜忙理,彷若往昔。

 

 

 

  雲南。

  南境素來有外族虎視眈眈,虧得穆王府鎮守多年,方保邊關太平。

  多年前雲南王穆深戰死,霓凰郡主臨危受命,血戰楚騎,自此執掌十萬邊防鐵騎。

  昔年總跟在身旁的小姑娘,娉婷秀麗,神采風華,視其親妹,伴之護之。

  而今披甲縱馬馳騁於沙場,英姿颯颯,霽月光風,驍勇英威,戰功赫赫。

 

  『在我心裡,他永遠是金陵城內,最明亮的那個少年,永遠有著一顆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

 

  南楚雖已擊退,軍營大帳肅穆如昔。

  銀甲未解,素衣女子於書案書寫奏報,筆力勁道,字跡英華,鋒芒如劍。

  半晌後,喚來親兵立即派人急送入京,以免耽擱軍務。

  待帳內再度安靜下來時,她從木匣取出一封信,指尖撫過那數年未見的熟悉字跡。

  「吾妹霓凰親啟」──然而,卻又是殊死訣別。

 

  『我願意支持他、聽從他,讓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此番等於是看著兄長一步一步走向不歸路,她已經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成全了他丹心一片,卻連最後一面也無法相見。

  書案上終究有淚水無聲滴落。

 

  青梅竹馬之情誼,讓梅長蘇始終記得自己應該是要一直照顧她的,至少到她出閣。

  身為獨子,除了景琰,就只有視若親妹的她該是掛念,可惜無緣能見到她覓得良人。

  只願她往後能遇得一心人,再不受別離苦。

 

  營帳燭火明滅,獨坐深入夜。

  不忍別離思苦,歲月年華往事卻又愁惹上心頭繞,憶夢難眠。

 

 

 

  梅嶺。

  七萬英豪魂,枉斷血冤途,再無回鄉路,苦仇恨難訴。

  不顧死生守衛疆土,滿腔熱血盡付家國,卻未光榮的戰死,而是亡於陰險奸徒之手。

  歷經十三年沉冤,得以昭雪復名,重入宗祠得以香祭聊慰殘魂。

  卻猶是連殘骨片骸皆找不得。

  深山冰岭,銀雪深覆,寒風嘯過盡是如狂如疾,卻又是那般冷凜清寂。

  曾經的血染山嶺無處淨,猶如修羅地獄,如今的蒼銀雪墜滿山白,宛若世外一境。

 

  漫天雪花緩緩飄落,一雙人影相偕自遠處走來,溫吞卻是極穩。

  一者雖是像人,身上卻復滿白毛,眼底盡是深切悲慟。

  另一人是姑娘,已為人婦卻仍英颯俐落,對身旁之人情意綿長,神情也是哀嘆惆悵。

  瞧見這二人出現在梅嶺,梅長蘇有點訝異,卻又不覺得意外。

  聶鋒,赤焰軍前鋒營大將,當年縱馬長嘶應諾將會回來與眾兄弟誓死共戰,卻遭奸人所害,更甚成為滔天冤案的開端。

  流浪山野十餘載,有家不得歸,親人不得見,有冤更難言,何等傷悲。

  而今,他踏上這片白茫雪嶺,跪地叩首,為自己、亦是為了魂斷於此的七萬兄弟。

 

  一叩首,死別隔經多年,今能跪拜,恍若隔世。

  二叩首,告慰同袍亡魂,大仇得報,沉冤已雪。

  三叩首,願英靈入輪迴,篝火烈酒,來生再飲。

  最終,仍是不忍一聲長嚎,滿腔悲憤傾吐,飽含過往苦哀,訴盡當年仇恨。

 

  滾燙的男兒淚水滑落,滲入雪中,悼別昔日戰友。

  擔心夫君身體,夏冬抹去滑出眼眶的水珠,伸手將他從冰冷的雪地上扶起,溫言寬慰。

  聶鋒夫婦相互扶持,踏著來時路而返,一雙身影徐徐遠去,再度還梅岭一片清冷幽寂。

 

  『小殊,為了赤燄軍……活下去!』

 

  梅長蘇想起了父親鬆開手前、將自己拋下懸崖時的遺言。

  他終究用了向上天借來的十餘年,以梅長蘇的身分完成了屬於林殊的使命。

  曾經挽過大弓、降過烈馬,到頭來卻只能在陰詭地獄裡攪弄風雲,熬盡心血只為求冤死的亡魂能得以昭雪清名。

  最後,還能以林殊的結局死去,以己之力捍衛了大梁疆土。

  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卻自己最後的一絲殘願。

 

  『為父相信,你一定能辦到……小殊,你果真沒讓赤焰軍的弟兄們失望。』

 

  寒凜的風襲過,捲起雪花散。

  呼嘯的颯颯聲,彷彿傳來等待十餘載的唯一寄望,以及欣慰。

 

 

 

  金陵。

  數月前邊境紛亂四起之危勢,勝局底定,捷報入京,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無不歡欣稱慶。

  先太子與譽王相鬥多年,黨爭劇亂,朝廷六部任其瓜分,勢力各據,玩權奪利,為大梁百姓謀福做事者甚少,朝局動盪,隱患堪慮。

  然而麒麟才子昔以養病休息之名入京,運籌帷幄,滿腹智計,竭盡心力,清洗肅貪,終將原本默默無聞的靖王扶持上位,一掃過去冗舊沉痾,重啟朝堂之新局。

  隱約已有幾分當年祈王仍在世時,大梁朝局那般穩健清盛。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

  巍峨城牆上,大梁太子遙眺遠方,肅穆憂慮,傷情緬懷,思歸故人。

  彷彿那夜相約只是昨日,如今早已天人永隔,陰陽兩絕,生死訣別。

 

  猶記金陵春曉時,英華繽紛,落緩如畫。

  猶記城中酷暑時,日照炎炎,汗如雨下。

  猶記金風忽起時,秋涼颯颯,氣高節涼。

  猶記寒凜而至時,風雪襲捲,炭火燒盆。

 

  當年的鮮衣少年,名滿京城,天之驕子,眾星拱月,不知人間憂愁苦恨。

  與摯友與伴相偕,策馬出城,賞景踏青,溪邊舞劍,只知年少英雄懷夢。

  仍念兒時長相左,秉燭共寢,同席論理,無話不談,相約天下豪情壯志。

 

  到頭來,盡付夜裡盼入夢,空昔嘆。

 

  『那就盡你所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你能一直在我身邊,親眼看著我去開創一個不同的大梁天下,好嗎?』

 

  曾經以為痛失親摯,年復一年,思之念之,望其弓而傷懷。

  曾經失而復得為喜,故人歸來,驚之責之,罪己未能察覺。

  然則最悲最慟,是看著那人既返,復又目送他踏上征程,最終魂斷北境,再無歸期。

 

  哀至深處,赤紅雙目卻流不出淚。

  林氏宗祠,緩緩飄落地的紅蓋頭,早已沾滿苦淚,恨盡相思殤死別。

  他的傷、他的苦、他的痛,梅長蘇一切望盡,卻只能默然以對。

 

  蕭景琰之於林殊,既有摯友情義,亦為手足相親,更是堪比性命之極其重要存在。

  彼此之間的情分,早已超出世俗常規,奈何身逝緣盡。

  在兩人心裡深處,本有幾分明瞭,只是從未說破。

  此生再無機會表清情意。

 

  梅長蘇看著他走下城牆,寂寥的身影緩步行回深宮。

  繞過碎石路,青磚道,灰岩橋,木迴廊,花園景,最終停於一處寢殿外。

  溫婉嫻靜的宮妃走了出來,舉止舒雅,目光慈愛,溫言寬慰。

 

  『我應該把他留在金陵的,北境那麼寒冷,他怎麼可能受得了……』

  『我不該答應讓他去的……盼這麼多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

  『母親,我好想小殊……好想、好想他!』

  位居東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如何?終究還是護不住自己心頭那人。

 

  他圓卻屬於林殊的最後一點念想,選擇了銀衣素甲、揚鞭策馬,以此殘身餘命保衛家國。

  但終究是自己……失了信約,也負了景琰。

  遙觀遠山雲海,天地之秒己身不過一縷孤魂碎魄,梅長蘇不忍再看下去屬於金陵的任何一點舊景。

 

  『景琰,別哭。』

  『若有來生……當償你我此生憾恨。』

 

  宮牆的鐘聲響,又是早朝時。

  各部官員依照品級立於大殿之上,朝堂清局已顯,明君可期。

 

 

 

  琅琊山。

  群山環繞,鬱綠蒼蒼,煙嵐裊裊,如世外悠景。

  亭臺樓閣築於山頂,莊園別緻,乃是天下最神秘卻也是最公開之所在。

  享譽江湖,名聲響亮,獨立於一方連綿山絕景緻裡。

 

  琅琊閣對於梅長蘇而言,意義重大,這裡是屬於他一切的起點。

  林殊在這裡「身死」,梅長蘇卻在這裡「出世」。

  他於此處從朝堂走向江湖,以一介書生的身份,殫心竭力,熬盡思慮,終歸還是繞回屬於他的地方。

  身為「林殊」,他在這裡失去了最後留下的一點東西。

  但身為「梅長蘇」,他的一切卻是由此處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

  命懸一線時,得老閣主施以援手,得少閣主視以為友,亦是他重生之幸。

 

  梅長蘇還記得與藺晨相約金陵事一了,要與他巡遊天下,賞盡山水。

  奈何邊關告急,自己還做了那毀約失信之人,但藺晨還是千里迢迢遠赴北境,陪他走完那三個月的日子。

  看似最漫不經心,實則情義至性……這句話可不能讓那人知道,省得他得瑟。

  不過,也再無機會就是。

 

  數隻雪白信鴿振翅飛出屋外,後有少年緊追在後,眨眼間竄入林中。

  ──是飛流,看來還算是有精神的樣子……那就好。

  梅長蘇寬心一笑,接著又看到那位藺少閣主站在廊下,似乎對那遠去的少年嚷嚷著什麼。

  幾句之後沒有得到回音,那位少爺卻接過侍僕送來的藥碗,轉身步入廂房內。

 

  被榻裡躺臥著一個人,看起來昏迷未醒。

  藺晨似乎是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將手裡的湯藥慢慢地灌進那人的嘴裡,動作熟練而乾脆。

 

  一陣暈眩心悸突然猛烈襲來──這還是他化作孤魂、飄盪天地間以來,頭一回有這般感受。

  梅長蘇來不及細想,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模糊得有如打翻墨水後在紙上渲染開來、深淺不一的墨暈痕跡,最終歸於深沉至極的黑暗,寂靜無聲。

 

  隱隱約約聽到細碎而熟悉的話語聲,直覺反應就是有些惱人。

  但身體沉如千斤重,連將眼皮掀開點縫都費盡心力。

  ……那惱人的碎語聲似乎更大了。

 

  梅長蘇顫顫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如浸於池底、透過水光望向岸邊之人,迷濛而晃蕩。

  似乎身邊有人對自己做了些什麼,才讓這感覺慢慢地恢復正常。

  只是他終於能看清楚時,就看到那位白衣翩翩公子──也就是藺少閣主,面上仍是一副漫不經心、但實則是隱隱鬆了一口氣的調笑模樣。

 

  「唷梅大宗主!這會兒終於捨得醒了吧?我還以為鬼門關前的景緻這麼好看,讓你流連忘返、欲罷不能、耽擱這麼久都不願意回來,所以看上了一整年才願意睜開眼睛啊!」

 

  原來,先前看到的那些故人舊地,都只是自己一載黃粱夢?

  還是,自己魂浮四方遲遲未醒時,當真飄散各處觀盡天下?

 

  無論如何,還能再返人間,終究感謝天意成全。

 

 

 

 

 

  ■

 

 

 

  當梅長蘇在北境倒下之時,出氣多進氣少,堪堪剩下最後一口氣。

 

  早在出征前藺晨就下令讓全琅琊閣中人想辦法聯絡上老閣主,也幸虧在那關鍵時刻,老閣主正好趕到邊關,也帶來了這些年遊歷天下時所蒐得的珍貴藥材,父子兩人齊心合力,終能從閻羅王手中將人給搶回來。

 

  琅琊閣的老閣主在外遠遊多年,走過多少深山隱村,也曾到過海外密島,見歷增廣,醫理所知更為精進。

 

  經削皮挫骨重塑而解火寒奇毒所造成之後遺症,除去冰續草的十命換一命,至今仍是無解。

 

  冰續丹給了梅長蘇安穩的三個月壽命,雖讓他的身體走向最終的衰敗,卻也因而有法可治。

 

  置之死地而後生,經過此番大破大立的救治,總算是由危轉安。

 

  此後身體雖猶虛弱,但已不會輕危性命。

 

 

 

  待梅長蘇情況穩定之後,歷時一月有餘,老閣主繼續踏上雲遊之路。

 

  藺晨則是帶著人祕密回返琅琊山,每日除了閣中事務、逗逗飛流,就來就是守著他醒來。

 

  未料到竟是一年匆匆過去。

 

 

 

  「……原來如此,當真多虧了老閣主。」被扶坐起來的梅長蘇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仍是有幾分恍如夢中的不真實感。

 

  「喂喂喂──你是不是忘記了還有勞苦功高、對你恩重如山的本少爺啊?也不想想這一年下來是誰負責照料你的?你個小沒良心的!」藺晨不滿地嚷嚷著。

 

  「憑你我之間的交情,說這些客氣虛言就顯得矯情了,你說是不是?」梅長蘇慢悠悠地回了這麼一句,成功讓藺少閣主噎了口氣,但一會兒後他淡淡地笑了起來,又道:「……不過,還是要多謝你又救了我一命,此恩此情,我永生銘記。」

 

  「得了吧你!還說什麼矯情、這分明是故意要說得我都背脊發涼還起雞皮疙瘩!」藺晨搓搓手,趕緊端起熱茶喝了口,暖暖被他的話惹到不禁有些發寒的身子。

 

  看他還是如往昔這般肆意浮誇行事的模樣,梅長蘇笑了笑,側首望向庭中。

 

  「看什麼?在想小飛流嗎?」藺晨呵呵一笑,頗為得意的模樣,「我剛用幾隻鴿子就把他騙出去了,要是他知道他的蘇哥哥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人不是他,表情不知道會有多精采呢!」

 

  「這些日子下來你沒少欺負他吧?」

 

  「哎、長蘇,你說這什麼話?我藺晨是那樣的人嗎?我就是在他不開心的時候想想法子讓他開心而已,別以為你是江左盟宗主就能隨意汙衊人啊!我琅琊閣也不是你可以任意欺凌的!」

 

  梅長蘇失笑搖頭,對他這般行徑也習慣了,過去這一年自己始終未醒,有藺晨在、能轉移飛流的注意力也好。

 

  兩人又聊了幾句,但梅長蘇畢竟是昏迷不醒整整一年,體力支撐不了太長的時間。

 

  待他躺回被中迷糊入睡前,手臂被猛然抓住狠搖的同時,耳邊也響起了昔日跟在身邊的少年護衛、喊著「蘇哥哥」的聲音。

 

  「飛流……」輕輕地呢喃一聲,淡白的唇揚起微薄笑意。

 

  梅長蘇安然睡去,卻已不是過去那段時日裡死氣沉沉、彷彿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病人。

 

 

 

 

 

  又經過了半個月的調養,梅長蘇已經能下榻行走,但需要人亦步亦趨的攙扶。

 

  也能在庭院裡坐上一個時辰,遠眺景緻,感受山中悠閒度日的靜好。

 

  然而這天下午,他還是對藺晨提及了自從甦醒之後、心中始終記掛的念頭。

 

 

 

  「去金陵?」藺晨聞言,很快就顯露出一副『我什麼都知曉、你別想騙過我這雙火眼金睛』的莫測高深的神情,「我就知道,肯定是想見什麼人……啊、不,應該是什麼脾氣特別耿直又特別倔強的動物。」

 

  「說什麼你。」梅長蘇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嘖嘖,好吧好吧!盯著你看了一整年我也覺得煩了我,不過呢……依你這樣子我看還沒走到山腳下我就又得叫人下去抬你上來了……不如這樣吧!我傳信到江左盟去讓那邊派兩個人來護送你,路上也有人照料,省得大家麻煩!」

 

  「嗯。」本來就是應當之事,所以梅長蘇也乾脆點頭。

 

  「我說飛流啊,你蘇哥哥『又』要去金陵了!」藺晨轉頭對著屋外嚷嚷著,「這回你還跟不跟啊?不如跟藺哥哥一起繼續待在琅琊山?我這裡可比那金陵城好玩舒適多了!」

 

  飛流的腦袋以倒立的姿態從屋簷露了出來,臉上的神情苦惱而糾結。

 

  在他的記憶裡,梅長蘇就是去了金陵之後,好幾次生重病,最後還差點死掉,甚至睡了一整年都不能陪自己說話、陪自己玩……因此下意識的排斥那個地方。

 

  但是既然他的蘇哥哥又想去了,那他肯定還是要去的,要不然又有壞人趁他不在要欺負蘇哥哥的話那該怎麼辦!

 

  半晌後,少年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頭,「去。」

 

 

 

  收到琅琊閣的傳信之後,江左盟那邊很快就派人過來。

 

  看到自己的部屬跪在面前,隱忍顫抖地紅了眼眶,梅長蘇也不忍地寬慰他們幾句,眸光同樣有些晃漾。

 

  而這兩名來人,也不是多意外的人選──黎綱和甄平,一個辦事牢靠另一個武功高強,當初在金陵城時也是虧得他們在左右扶持照料,倒也讓他很是放心。

 

  梅大宗主此時還不曉得,一收到傳信時在江左盟裡是掀起了多大的腥風血雨。

 

  幾乎人人為這兩個名額掙得頭破血流,當然盟裡眾人也都因為宗主無恙的消息激得紛紛落下男兒淚來。

 

  黎綱和甄平靠著職位和武藝拔得頭籌,兩人火速安排好一應事務,日夜兼程趕到琅琊山。

 

  ──至於,宗主為何又要去金陵?

 

  身為一個盡忠職守的好屬下,聽到命令做就是了,不該問的、不該好奇的全都必須收起來!

 

  哪怕他們心裡其實都有幾分隱約的猜測。

 

 

 

  在金陵城的那段時日,幾朝危頹,風雲驟變,旁觀者總能看出比局勢更多的東西。

 

  然則始終不渝的,唯有情深不改、唯有本心如昔而已。

 

 

 

  ■

 

 

 

  乘著馬車一路進城,梅長蘇的心情是不免幾分激動的。

 

  上一回入京,看著睽違十餘年的熟悉城門,心中沉如壓著萬斤巨石,仇恨與傷感幾番震盪。

 

  而此時雖然百感交集,卻是輕鬆泰然的,往事已了,只惦記著一人、思懷著一份情罷了。

 

 

 

  金陵城裡的這座蘇宅,在梅長蘇戰死北境的消息傳回時,黎綱等人商量過,原是不捨得賣的,畢竟是宗主最後住過的宅院,而且設計還是出自他的巧思,但金陵畢竟不是江左盟的地盤,之後也不可能會再踏足了……與其放著好好的宅子任憑其蔓草荒廢,不如挑選個可靠的買主轉讓出去。

 

  但是太子得知消息之後,直接派人過來告知,要他們將蘇宅盤讓給他,幾人覺得並無不妥,就很乾脆的將地契給了出去,價格也是意思意思收個過場,江左盟可不缺那一點銀錢。

 

 

 

  在還沒抵達金陵前,梅長蘇便已知道此事。

 

  他想著以蕭景琰顧念舊情的程度,大概會在偶爾想起往事時去那邊待上一會兒,留個地方足以念想。

 

  但卻沒想到,當他們的馬車經過蘇宅時,看到了門外有東宮衛隊把守,顯然太子就在裡面!

 

  不待多想,梅長蘇立刻就讓黎綱停下馬車。

 

 

 

  列戰英接獲屬下通報從大門走出時,一看到被攙扶著緩步過來的人,當場驚愣住了,好一會兒都回不了神──這青天白日的,總不可能是活見鬼了吧?

 

 

 

  「……蘇、蘇先生!」

 

  「列將軍。」梅長蘇淡淡一笑,朝他拱手行禮,道:「太子殿下若是在裡面的話,可否讓蘇某拜見?」

 

 

 

  門前的騷動,蕭景琰還一無所知。

 

  此時的他待在庭院裡,將人都趕到外頭,一人獨坐。

 

  那雙沉寂的眼盯著翠綠青竹,蒼鬱樹木,思念著那個一年多前還住在這裡的主人。

 

  想著他伏於案前,振筆疾書,字跡溫秀。

 

  想著他臥於榻上,病中憔悴,蒼白如雪

 

  想著他坐於廊下,手執書卷,悠閒品茗。

 

  想著他立於院中,目光深遠,思緒轉凝。

 

  ……

 

  這些都是屬於梅長蘇的畫面,卻也是林殊的。

 

  年少時的片段清晰如昔,而今再添上這些,成為他此一生絕不會忘卻的記憶。

 

  無論是梅長蘇還是林殊,都是他心頭上唯一的那個人。

 

 

 

  忽然察覺有人沿著長廊走來庭院。

 

  蕭景琰想著列戰英怕是有什麼要事前來稟報,收斂心神,沉緩一會兒才起身。

 

  只是,當他轉向來人時,卻再也移不開目光。

 

  彷彿這一眼,即是剎那萬年。

 

 

 

  「……景琰,我回來了。」

 

 

 

  梅長蘇沒有讓人攙扶他,而是在上個迴廊轉角時便讓黎綱和飛流在外面等著。

 

  他自己一個人扶著欄杆,慢慢地走來庭院。

 

  如今的他還無法行走自如,連僅僅是站立都有些困難。

 

  當他被人用力地抱住時,乾脆就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對方──反正蕭景琰是水牛嘛,肯定也是力大如牛。

 

 

 

  蕭景琰箍住梅長蘇的力道很緊,像是要將他整個人捏碎再揉入骨血裡似的。

 

  失而復得,卻又別離,而今再見,說什麼也不可能會再輕易地鬆開手。

 

  懷裡感受的溫度,平緩傳來的呼息,在在訴說著這不是一場因自己深切思念而生的夢,更不是虛無飄渺的幻覺。

 

  ──回來了……小殊、他的小殊……真的回來了!

 

 

 

  梅長蘇在蕭景琰低頭埋於自己肩上、一會兒後卻感覺到肩頭一陣濕意,按耐下同樣激動的心緒,故作輕鬆地調侃道:「太子殿下,堂堂的大梁儲君,這是在哭什麼呢?」

 

  蕭景琰沒有回話,只是在片刻後重新抬首,眼眶微紅的黑眸卻深如無底的幽潭,沉然神炯,彷彿能奪人心神。

 

  再接著,嘴上突然被一溫熱柔軟緊覆,不留半點縫隙,甚至趁著其訝然微張時,舌尖亦趁勢闖入,越過牙關,毫不客氣地縱情掃掠。

 

  唇瓣輾轉蹂躪壓碾,舌頭盡肆糾纏舔弄。

 

  待到一吻終離時,彼此氣息已然失序。

 

 

 

  「……過去這些時日,我無不在悔恨那天放你離開,而今,你當知我心。」

 

 

 

  倚靠在他身前,梅長蘇緩緩地闔上眼睛,抬手回握了正攙著自己的暖實手心。

 

  既已心意相許,有些話就不必多言。

 

 

 

  當天晚上,太子殿下便宿於蘇宅,連同宅院的前位主人。

 

  雖然不合規矩,但早在數月前梁皇病重,仍舊纏綿病榻,而今蕭景琰位居東宮,大權在握,已無人能對他再有威脅。

 

  再者,後宮還有他的母妃能為其掩護──若她也知道小殊還活著,不知會有多高興。

 

  但這些,至少都是明日以後的事了。

 

 

 

  看著側臥在自己身旁安穩入睡的梅長蘇,蕭景琰的心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柔軟過。

 

  九重帝位,大梁天下,猶不及這人相伴的溫暖。

 

 

                                (完)

 

 

網路版就公開到這裡,後面約2千多字的靖蘇甜萌日常還有見家長(?)就本子限定←

雖然靖王戲份很少但這篇真的是靖蘇文!!!!(只是是以宗主迷妹的前提下寫的所以靖王就BE了(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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