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高手衍生

◎周葉架空向古風paro,老梗&狗血有,務必慎入

◎重新分章節的出書版,共八章

 ※因應劇情有原創角出沒    

 

 

 

 

 

 

 

  葉修其實在選地方的時候也是經過一番思量。

  直接上門去找嗎?似乎太簡單暴力,一點驚喜感都沒有。

  讓周澤楷來茶樓找他?似乎也是可以,不過極有可能會多一個盯他休息吃藥的人,這養傷生活也太鴨梨山大了。

  當然也不可能約在鎮上的某個地方,白天人多容易出亂子,晚上人少卻也可能被巡查的士兵盤問,增添被笨蛋弟弟逮住的風險。

  而且說到底,中秋夜畢竟是他失約在前,再怎麼樣也要選個景致怡人的地方好好賠罪。

  因此沒考慮多久,地點就這麼敲定下來了。

  蕭玉潭正是楓紅季節,小周肯定會喜歡──抱持這樣的想法,葉修愉悅地揮毫寫了信,交由隱一替他跑一趟。

 

  到了約定當夜,葉修算好時辰,拎著一壺讓隱一悄悄去摸來的貢酒,懷裡塞了兩只酒杯,熟練地翻牆溜出茶樓後院。

  陳果等人一向早歇,只要在天亮前趕回來就神不知鬼不覺了,故葉修偷跑得毫無顧忌……雖然他大概也沒放在心上就是。

  蕭山山腳下駐紮了軍隊,戒備森嚴,要是放在以前葉修要過去也只是呼口氣般容易的事兒,但現在內力盡失的情況下,翻牆他有辦法,闖營就難度太高了。

  不過呢,年少時他也在蕭山鎮打滾過一段時日,有一條進山的小徑極為隱密,估計連魔教也沒多少人知道,於是他便依循著記憶找到了地方,悠悠哉哉地乘著夜風前往蕭玉潭。

 

  子夜寂山,星辰映耀,月輪無缺。

  清風徐徐迎客至,相視而笑,方曉對這人亦是惦記。

  卻上心頭的,又豈僅是思念?

 

  見到那抹身影在眼前一晃,還沒來得及反應,葉修已經被一雙手臂狠狠抱住,那力道之大,讓他直接撞進那寬厚的懷抱裡,身上未痊癒的傷口因而一陣疼痛。

  葉修壓下了差點倒抽一口氣的反應,忍住撕裂般的痛、故作輕快的語氣帶上笑意,道:「小周,一段時日沒見,這輕功又更上層樓啦?剛剛『嗖──』就衝過來了,哥連影子都沒揪準呢!」

  「前輩……」周澤楷將腦袋埋在他的頸肩,感受懷抱裡這人的溫熱,飢渴地確認他還好好活著、還安然無恙的事實,「……你還在。」

  「當然,這必須的,不過是座孤雲崖,哥還不放在眼裡呢。」葉修帶著輕鬆的笑意說著,只是埋在他懷裡的笑臉有些微的扭曲──被痛的,於是他無奈地拍拍周澤楷的手臂,道:「先鬆鬆手、我一口氣快喘不過來了。」

  聞言,周澤楷連忙放輕了力道,但還是戀戀不捨地攬著人不肯放,腦袋還繼續蹭著對方的肩窩。

  「嗬嗬,堂堂輪迴城少主,原來這麼愛撒嬌啊?」葉修笑了笑,卻也縱容了他的動作,還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腦袋,將那如上等絲綢般柔軟順滑的墨色長髮弄出幾分紊亂。

  「嗯……」周澤楷輕輕地應了聲,同時也發出有些粗喘的呼息──按理說習武之人氣息不該如此失序,但他現在的情緒實在過於激動,連常規的吐納都無法維持。

  重重地深吸口氣,周澤楷漸漸察覺到一絲異樣……前輩的味道他是熟悉的、那彷彿草原般遼闊蒼茫的清新,但現下似乎參雜了點別的?而且似曾相識,過去自己肯定聞過。

  不禁將腦袋往下移了一點,周澤楷看見那月白色的衣衫裡似乎有什麼跟襯衣是完全不同的──那布料太過粗糙,穿在裡面不怎麼舒服,但是又很眼熟……答案剎那間於腦海浮現,周澤楷立刻瞠目地鬆開了手,在對方尚未回過神之際,迅雷不及掩耳地扯開他的衣襟一看──那裹上藥料的麻布的立刻映進眼底,看得他心頭一抽、狠狠地酸楚起來。

 

  那曾經聞過的味道,是藥味……自己不慎受傷時也用過。

  那粗糙的布料,是包紮傷口用的麻布,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住前輩的胸口和胸腹之間,可見那傷多麼嚴重。

  原本見到思慕不已的人而激盪出幾分星光的幽澄黑眸,如今卻黯淡了幾分,眉宇目光流露出驚訝、心疼、難過,以及深藏的慍怒。

 

  ……喂,剝前輩的衣服要不要這麼順手?說好的沉默寡言、害羞靦腆的輪迴城少主呢?

  前幾天也被自家弟弟扯鬆過前襟的葉修表示:動不動被人扯開衣服什麼的,這絕壁不能習慣啊!

  葉修有些尷尬地想把衣衫拉攏好,當然是因為夜裡秋風涼,趁隙吹在身上要是得了風寒肯定又是遙遙無期的養傷加養病,絕對不是看到小周這副模樣自己心裡也有些難受……但是眼前這小年輕就是不配合啊!揪住自己衣襟的手可激動了,若不是葉秋送來這衣袍料子還不錯恐怕難逃被扯裂的命運。

  「唉,」低低嘆了一口氣,葉修無奈地抓住周澤楷那緊繃的雙手,用自己冰涼的掌心貼住他的溫熱手背,寬慰道:「出來闖江湖的哪能沒個大傷小傷?沒事的,放寬心。」

  那體溫明顯偏低的冷涼,讓周澤楷迅速地冷靜下來,他再次蹭了蹭對方側臉,同時也伸手將被他扯開的衣衫整理好,動作之輕巧小心,生怕稍有不慎會牽動前輩的傷勢,接著也懊惱起方才的魯莽……一定是碰疼前輩了。

 

  「對不起。」無精打采地垂下腦袋,周澤楷悶聲地道歉。

  「噗。」葉修忍不住噗哧一笑,揉了揉那在自己面前姿態低得自然又毫無壓力的輪迴城少主的臉頰,完全看不出符合他身分的清冷孤傲,就只是個乖順偶爾還會撒嬌討好的後輩。

 

  以輪迴城少主的身分,碰上葉修不過是輩分稍微低了一點,但出身比較起來差異甚劇,那是因為周澤楷性子好,有世家公子的傲骨但性格卻溫和靦腆,換作是驕矜自傲的大少爺,就算碰上武林前輩多半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

  更別說周澤楷對葉修那份心思,比尋常的孺慕憧憬還要更多、更多……故而在他面前,表現自然格外上心。

  葉修和周澤楷,兩人年紀相差不大,都是年少成名的武林風雲俠客。

  論武功造詣,各有所長,江湖上能匹敵之人甚少,葉修武林擂連莊三年,周澤楷不遑多讓、目前連莊兩回,彼此前後皆有過武林第一人的讚譽,若兩人真要論高低,葉修略勝一籌的地方在於他很早就開始闖蕩江湖之閱歷。

  不過要論江湖地位的話,還是輪迴城出身的少主周澤楷優越許多。

  畢竟葉修先前的身分是嘉世莊的莊主,原本嘉世莊只不過是二、三十年的小門派,突然聲名大噪的原因還是葉修橫空出世後應邀接下莊主位置、拿下武林擂第一人時名氣才宣揚開來;但輪迴城不同,那可是不管在江湖還是朝堂都有一定地位的門派,歷史悠遠且雄踞一方。

 

  「好啦,真沒事,哥又不是嬌貴的瓷器經不起碰。」葉修笑嗬嗬地拍拍周澤楷的肩膀,然後將人輕推到亭中的石凳旁邊按著他坐下,自個兒也跟著坐了下來,「別說那些了,來嚐嚐這個!」邊說邊拿著酒罈給他倒酒。

  琥珀色的液體滑進杯中,吹拂過的清風頓時沾染上幾分濃郁酒香,彷彿使夜色更加醉人。

 

  ──確實是好酒、而且似曾相識……

 

  周澤楷乖巧地道了聲謝,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果真如記憶般的口感,立即對這酒的來歷起了好奇心,「前輩,這酒……?」

  「嗬嗬,好東西對吧?」葉修見他問起,刻意擺出幾分炫耀的得意,神祕兮兮道:「這酒連很多達官顯要都喝不到的,可珍貴了。」

  事實上也沒錯,這貢酒名為百朝淬,十分稀少,大多都在皇宮裡坐大位那人手上,偏偏自家笨老弟喝過一次就迷上了,喝別的再不覺得有滋味,之後身邊的護衛就會很自覺的給他隨時帶著,至於是誰在背後交代的這麼心照不宣的事情就不用多提了,葉修這回輕鬆到手也是讓隱一悄悄去跟其他夥伴摸來的。

  「嗯。」周澤楷很奉承地點了點頭,一副沾了光的高興神情,把心中的狐疑先默默地吞了回去。

  葉修滔滔不絕地講了幾句,正興致高昂地想跟著拿起酒杯喝時,卻被周澤楷一把按住了手,這才困惑地抬頭望過去,就與那張斂起溫和、嚴肅異常的俊逸面容對上了,並且十分認真地道:「有傷,禁酒。」

 

  ……我去!小周對自己以前老是百依百順的頭一回被駁面子特別的不適應啊!

  葉修一時愕然,還真的在那剎那間失去平時的反應──換作是自家弟弟或是其他人大概這時老早就嘲諷開來了。

 

  「小周啊,就一口,哥還得為中秋的事給你敬酒賠禮呢。」

  「不用。」

  「再怎麼說哥也算歷劫歸來,理當喝一杯慶賀慶賀,你說是不?」

  「等傷癒。」

  「喂,小周你老實說,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前輩看?給你最後一次,這酒我能不能喝?」

  「有,不能。」

  ……

  就在兩方僵持不下的時候,意外突起。

 

  寂山靜沉,除卻風聲颼颼,夜鶯蟲鳴,也只有亭中人語響。

  這時,清幽笛聲自遠方吹奏拂至,於林間水潭來回盪漾,悠遠飄渺如深山魅影。

 

  葉修眉一挑,神情露出幾分興味,但波瀾不驚。

  周澤楷就不同了,他在笛聲響起前一刻便察覺到異樣,凝聚全神,屏息戒備。

 

  曲調高亢揚起的笛聲驟然停歇。

  亦是此刻,一道凌厲銳影朝亭子劃空而來。

  因為葉修有傷在身,自己又是身為後輩,周澤楷在那道攻勢殺進亭子前,玄色衣袖率先甩盪出一瞬弧,四周空氣驟然冰冷,一股屬寒的內勁正面相迎,隨之響起幾聲破碎脆音,石桌落下冰渣與幾乎碎成細屑的竹葉殘跡。

  方才破空而來的攻擊所挾帶的內勁不弱,以周澤楷出手的時機並不會造成傷害,但前提是至少要有點功底護體。

  葉修用右手按著自己的心口處,面色有些難看──丹田空蕩,擋不住該股內勁的幾分餘威,一陣紊亂在他的體內翻滾後,血氣頓時湧上喉頭,險些忍不住噴咳出來。

  「唔……」葉修緊咬著牙硬是壓了下去,但還是不免發出些動靜引起身旁人的注意。

  周澤楷轉頭一看,卻再度被他嘴角滲出的血絲狠狠地驚駭住,趕緊掏出懷裡的帕子給他擦拭,匆忙且有些慌亂,「前輩!」

  葉修稍稍平息體內那股震盪後,輕巧但強硬地壓下那想探自己脈門的手,然後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我沒事,別慌。」

 

  月光漫小徑,一名碧衫青年正信步走來。

  他耐人尋味地望著亭中景象,神情悠然愜意且玩味。

 

  周澤楷在對方踏入目光所及範圍前便察覺到這人不慌不忙地向他們靠近,隨著葉修蒼白略顯的面容上那抹刺目紅豔的血痕映入眼底,輪迴城少主只覺得在方才的心慌悶疼之後,內心升起的是罕見的怒氣,無邊無際。

 

  ──就是這個人……傷害前輩、絕不可原諒。

 

  那靦腆寡言的青年周身突然瀰漫的冰冷殺意,葉修幾乎是前所未見。

  溫和、困窘、羞赧、喜悅、放鬆、輕柔……許許多多面目他都見過,周澤楷給他的印象就是如暖玉一般溫潤內斂。

  腦袋一晃、甩去眼裡的驚愣,葉修連忙按住周澤楷擱於石桌上的手──這時他才察覺到對方已攥緊拳頭,手臂比稍早前還要繃緊。

  「小周,冷靜點,那是我一舊友,沒惡意的,你別激動。」要是再慢點勸住,估計這兩人下一刻就要打起來了,雖然有點讓人期待但現在可不是時候啊!

  「……前輩,認識?」眨眨眼,那溢出的殺氣彷彿凍結於霎時,但並沒有盡快散去,周澤楷略帶幾分忿忿不平的語意道:「但他傷害前輩!」

  「嗬嗬……」葉修尷尬一笑,雖然不想在後輩面前開口解釋(因為這是妥妥的削自個兒面子),但兩相取其輕他還是顧全大局的把個人名聲放在後頭了,解釋道:「其實我倆碰面時都是這樣的,見面前不挑釁就全身不對勁,有時候是他先出手、有時候是我,這回他大概不曉得我現在怎麼……呃、這麼經不起打吧。」講到最後他自己都想悲憤掩面了。

 

  彷彿是在印證他的話,那名碧衫青年已經散步似的走到了涼亭外,涼颼颼的就是一句──「阿修,這麼久沒見你怎麼越練越回去了?這麼經不起打怎麼跟人家混江湖?不如趁早歸隱回家養老吧,省得貽笑武林,成為說書人最佳材料。」

 

  聞言,葉修望天翻了個白眼,多年習慣成自然,沒細想就已經張嘴回道:「唷,還知道要回老巢看看?還以為你在天山上凍成冰雕準備讓後世人挖出來瞻仰了。」

  「天山再高也擋不了我趕回來看小橙的心!我去京城見過小橙了,哪知道她一見到我也不顧忌都幾個月沒見了,劈頭一句話就是趕我回山,說是你出事了讓我趕緊想辦法……沒想到你這日子過得還挺滋潤的啊?任由妹子在京城掛念操心,你這會兒還有閒心夜半會佳人?」話中語氣帶酸,聽著聽著彷彿都能聽出點怨氣。

  「……敢情是被親妹子掃地出門所以心情不佳發洩到我頭上了?要臉嗎你!」幸虧葉修不是在喝茶,不然估計立刻就能用那口茶往對方身上招呼了。

  ──會佳人?虧他還講得出來,因為早先的事周澤楷殺氣都上來了,這再不介紹剛壓下去的戰意又死灰復燃就不好了,葉修連忙扯著身旁人的衣袖,道:「小周,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結識十多年的一個損友,他親妹子沐橙你也見過的。」

  「……神匠?」因為是不久前才聽到的事,所以周澤楷還記憶猶新──蘇沐橙的兄長是當年赫赫有名的神匠蘇沐秋,仔細一瞧來人那張溫和帶笑的俊雅面容確實與她有幾分相似,但這人不是在多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哎,虛名罷了,承蒙江湖朋友抬愛,過獎過獎。」蘇沐秋擺擺手,自來熟地在另一張凳子坐下來,看著桌上的酒罈,驚訝道:「咦、百朝淬?怪不得我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你弟弟來了?」

  「我去,蘇沐秋你乾脆改個名號叫『神算』好了,我給你寫封推薦函讓你拜入微草堂門下如何?大眼雖然嚴肅了一點不過人還不錯,會是個好師父,肯定不會虧待你。」葉修看起來特別誠懇地說著。

  「去你的,叛出師門你想被抽死就自個兒去吧別捎上我。」蘇沐秋白了他一眼,伸手就想拿走葉修面前的那只酒杯,想當然爾的被攔了下來。

  「不速之客還想蹭酒喝?沒門!」葉修氣哼哼說著。

  「葉大俠,你這小雞肚腸!不過就一杯酒,我可是從京城日夜兼程趕路過來的,連口酒水都喝不得嗎?!」蘇沐秋立刻拍桌叫罵。

  「蕭玉潭在這兒呢,滿滿一池儘管喝,管飽。」葉修指著一旁的水潭說著。

  「見色忘友!」蘇沐秋繼續罵咧咧的喊。

 

  一旁的周澤楷始終插不上話,靜靜地聽著這兩人互掐。

  不久前的怒意,也因為看他們彼此一來一往的針鋒相對而逐漸消弭──這樣的關係,確實是相交多年的摯友。

  周澤楷曾經見過前輩與微草堂主、藍雨閣主和副閣主、百花谷二位谷主……幾位交情甚篤的武林前輩交談模樣,和彼時相去不遠。

  但與之不同的,卻是於兩人之間比那更深沉的情誼……相識十多年,他曾經聽聞前輩與蘇氏兄妹自默默無名時業已相交莫逆──心中升騰起一陣煩悶,尤其是聽著耳邊從未停歇的拌嘴,還有那個前所未聞的稱呼……阿修……還有、這人也知道百朝淬──聽起來前輩有很多事情是這人知道但自己不知道的,這讓周澤楷感覺更加難受,沉甸甸地猶如壓上巨石。

 

  「小周?」即使嘴裡忙著跟蘇沐秋唇槍舌戰,葉修還是注意到周澤楷這邊的異狀,這小年輕雖然還是跟往昔一般安靜,自個兒默默喝著酒,但那張沉靜的面容看起來似乎心事重重,連忙從戰事中跳出來,關心問道:「怎麼看起來有心事的樣子?怎麼了?」

  周澤楷望著他,目光複雜、好似蘊有千言萬語,不過最後還是搖搖頭,道:「無事。」

  「你這模樣都快趕上借酒澆愁了,還說沒事?」葉修揉揉他的臉,帶著笑意逗弄他幾句,試圖讓他心情好些。

 

  這下子在旁邊插不上話的就換蘇沐秋了,他認真地打量起葉修旁邊這位年紀比他們稍輕的青年。

  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再加上江湖上寒冰內勁有名的年輕高手屈指可數,所以他一眼就明白對方的身分──輪迴城的少主,周澤楷。

  葉修的人脈很廣,與幾大門派的掌門都素有交情,江湖上許多人都是知道的。

  他與周澤楷的關係,旁人觀之是不鹹不淡,有身為前輩對後輩的客氣、亦有後輩對前輩的尊敬,簡單言之就是客套有餘、親切不足。

  但是蘇沐秋知道,葉修跟周澤楷關係其實很好,不僅私下有書信往來,每隔一段時日也會邀約一聚,品茶閑坐、飲酒小酌,甚至偶爾還相約過節。

  蘇沐秋原本以為兩人可能是一見如故彼此才引為摯友,這挺正常的,雖然葉修那張嘲諷起來就毫不留情的嘴給他招來許多仇恨,但遇事時卻又毫不猶豫地傾力相助,多半的人對他又恨又愛,在江湖上有著極佳的人緣,但如今看起來似乎……不全然如此。

  葉修這人向來心思藏得深,有些事情沒有一番時日是瞧不出端倪,但周澤楷方才那個模樣倒很明顯,就像是被冷落在一旁而不開心鬧彆扭的吃醋小夥子。

  瞧,葉修跟他沒頭沒尾地侃個幾句,這位輪迴城少主就恢復原先那般溫和,答話時還帶著笑意,這要說其中沒有貓膩他絕對不信。

 

  「失禮了,周少城主,在下蘇沐秋。」好不容易能插上話,蘇沐秋便舉著方才趁機從葉修面前摸來的酒杯,向周澤楷敬上一杯。

  周澤楷點點頭,淡然地跟著拿起杯子,只是簡短地回了一聲,「久仰。」

  「小周,橫豎這裡也沒別人,不用給他留面子,你想回句『見面不如聞名』絕對是可以的,咱們有什麼感覺就說什麼,有些話憋在心裡就不好了,儘管把想說的話說出來。」葉修藉此機會損了回去,完全是想報蘇沐秋的搶酒之仇。

  但殊不知,後半段話聽在周澤楷的耳裡,就是另一種意思了。

  只見周澤楷的目光露出幾分詫異之後,望向葉修的又是另一番深沉心緒,似是藏著千言萬語、卻難以言喻,唯見誠摯而真切。

  ……小周這樣看是什麼意思?葉修被他這般眼神看著,突然感覺到背脊一股莫名涼意,還竄上腦門,讓他不由得擔心起是不是要發生什麼大事的預兆。

 

  「嗬嗬,我這也算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雖然半夜趕回來但還碰到有酒喝,時辰算得真是不錯。」蘇沐秋頂著葉修迸射過來的鄙視目光,指尖拂過酒杯,語氣似是隨意地問道:「是說,這夜半三更的,你們約在這兒是談正事?」

  葉修當然是聽出他這會兒鬧夠了、也該是講事情的時候,又想起今日約人來的最初目的,便乾脆收了玩心,道:「嗯,我這陣子出了事讓小周擔心了,尋了個機會約他來把事情談開。」

  「你們這樣子看起來什麼也沒說吧?」蘇沐秋逮著機會立刻把方才的『鄙視』給還了回去。

  「還不都你這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時候來攪局。」葉修白了他一眼,然後一臉嫌棄地擺擺手、要他一邊涼快去,接著又望向周澤楷,淡笑道:「小周,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不過在說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有話直說就好賣什麼關子……」蘇沐秋不甘寂寞地插上一句,不過毫不意外地被當作一陣風,不留半點痕跡的從耳邊吹散而去。

  周澤楷看著葉修,等著他所謂的問題。

  「小周,你……」葉修臉上的笑意一如往昔,聲音卻很低,「相信我嗎?」

  「信。」毫無半點遲疑,周澤楷迅速地回應著,「全天下,最信前輩。」

  「嗬……」聞言,葉修笑了起來,那笑聲雖輕,但可讓人感受到他打從心底的歡喜。

 

  ──我說、這夜半三更的,這兩人怎麼看起來比白日陽光普照下還要亮眼刺目?

  蘇沐秋微微瞇起眼,總覺得眼前這畫面有種無法直視的感覺。

  不過他也很識相的沒有出聲插嘴,讓葉修繼續說他自個兒的。

  因為他總有種要是開了口打擾到這兩人、說不定會被馬踢的預感。

 

  「其實我名字是叫葉修,葉秋是我孿生弟弟,前些日子他才到蕭山鎮來找我,穿著藍衣服、臉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就是你在路上看到還追過去的那個人,替我去送信的就是我弟弟的下屬之一,要不是他們說發現被人追蹤,我還真不知道你和小江也來到鎮上。」葉修先是簡單描述了一下葉秋來時情形。

  「葉…修前輩。」周澤楷其實也沒有打斷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識地喃喃唸出口。

  葉修看著他淡淡一笑,道:「我當年原本是想拜入輪迴城門下的,你記得嗎?」見面前之人點點頭,才繼續道:「我剛去的那時候跟你見過面的……嗬嗬,遙想當年那標緻漂亮的玉娃娃,如今也這麼大了。」似是想起那時初見,那目光流露出幾分懷念的柔和笑意。

  周澤楷一直望向他的眼神,也一點一滴的渺遠起來,彼此的眼眸中有著相同的懷念、以及沉浸在回憶裡的恍然。

 

  那一年的月下,夜涼如水,長廊寂蕩,唯有一名少年倚坐欄杆,仰望繁星綴銀盤,如此夜色映進眼底,卻印不上心頭,悠遠目光滿是別有思緒。

  有名十來歲的清俊小少年,披著披風,彷彿踏著月色而來,踩著小步伐現於廊下,精緻漂亮的面容猶可見幾年後俊美無儔的輪廓,沉靜中帶有幾分稚氣。

  月上中天,孤輪單影,夜幕如昔。

  那一夜是他們初次遇見,但一眼,卻似是萬年。

  轉瞬數載春秋過,於彼此心中始終不曾忘卻。

 

  ──喂、喂,這兩個人講事情還能不能再專注一點?講沒兩句就對望起來,又不是趁著夜深人靜偷偷溜出來花前月下的年輕小姑娘和小夥子……慢著、這兩人看久了還真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但是身為一個盡職的路人甲,看在有酒可蹭的份上,還是要提點提點兩人別鬧到天都亮了事情卻還沒講完的地步,於是蘇沐秋刻意地重重咳了兩聲:「咳、咳!」順便表達一下自個兒的存在感。

  回應他的,是兩道齊齊看過來的眼神──其一平靜無波、儼然是下意識的反應;其二還帶刀子的,不過他也早就看習慣了,因此對著他們溫和無害一笑,再順便把眼底的幾分戲謔調侃適當地傳達出去。

  「咳。」葉修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委婉表達自己要重新開始講正事的意思,見周澤楷乖巧地回復洗耳恭聽的認真模樣回望過來,便繼續道:「若要從頭說,那可要從好幾年前了,想當年我十五歲的時候……」

 

  葉家一對孿生兄弟,自小起葉父便寄予厚望。

  長子聰穎且心思靈活,善於籌謀,悉心培養後將來入朝與那些老狐狸鬥上一鬥也能不落下風的,再加上他不願受拘束、膽大妄為,於是就想著將人放在眼皮底下就近看管,省得惹出大事;次子同樣聰慧,心思雖不及兄長敏捷但性子勝在穩定懂事,又一心尚武,於是葉父便起了打算,想著兄弟倆一文一武倒也不錯,故親自寫了帖子,打算讓次子出門歷練、拜入輪迴城門下,有朝一日或許能夠成為一方名將。

  只是葉修先下手為強,藉著前晚為弟弟餞行的由頭,在酒裡偷下了蒙汗藥讓葉秋睡了個昏天暗地,然後將人換上自個兒的衣服、塞進房間被窩裡──即使兄弟倆長得一模一樣,但性子迥然不同,家人還是分得出來的,不過睡著之後就沒這個問題了,閉著眼睛看不出端倪,家裡人大概也只會認為他喝醉了所以睡得沉,等到葉秋醒來時自個兒都在半路上了,木已成舟,而且他也不信他那最重臉面的老爹會讓人堵在輪迴城好將他逮回去。

  那年的葉修如打開柵門放飛後翱翔天際的蒼鷹,十五歲離京,帶著原本該是屬於弟弟的名帖,入了輪迴城。

  但他卻只待上七天,便毅然決然的飄蕩遠去──他離家,是為了瀟灑恣情、縱馬長歌的快意恩仇江湖路,而不是由一個牢籠跳脫至另一個──輪迴城確實是武林一方大派,弟子眾多,門規嚴明,並不符合他的初衷。

  猶記著他在入城前偶然遇上的那對兄妹,一見如故,三人秉燭夜談至天明,分開時仍離情依依,但也是和他們閒談過後,方曉得遇知己的喜悅,以及願與之闖蕩的衝動,一瞬閃過心頭。

 

  然而在入城之後,那點短暫升起的念頭卻逐漸膨脹擴大,幾日後成為他決意離開的最終結果。

  在意外遇見那個明眸皓齒的漂亮孩子後的隔日,葉修便悄然離開,與蘇家兄妹開始行跡天涯。

 

  「……若真要說,一切都是孽緣啊!」蘇沐秋端著酒杯,很是滄桑的來一句簡短評論。

  「我去,蘇沐秋你搶人台詞羞不羞啊?!」葉修立刻拍桌怒罵。

 

  怕前輩把手給拍疼了,周澤楷連忙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雙手包覆著他的,無聲無息地將自己的熱度傳達過去安撫著。

  「說來說去,那時候遇見小周才是天賜良緣呢!」葉修的注意力馬上被眼前的小年輕給轉移過去,不只是言語調戲,還順勢再摸了一把那張俊美的臉蛋。

  「嗯。」周澤楷跟著應和點頭,甜滋滋地笑了起來。

 

  看著這兩人又帶著笑對望起來,蘇沐秋按著額角,眼睛微微地瞇了瞇。

 

  ──總覺得眼睛有點兒疼,這到底是不是錯覺?

 

  雖然看著前輩很是欣喜,但那張仍舊蒼白幾分的面容卻也提醒了他不久前才想做的事,趁著手裡正捧著葉修的手,周澤楷那細長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搭上對方的手腕處。

  即使周澤楷竭力小心,但葉修也不可能毫無察覺,橫豎也來不及掙扎,乾脆就讓他看了……只是眼底的笑意帶上幾分無奈澀然。

  在眼前的小年輕以震驚不已的目光望過來時,葉修淺淺一笑,故作雲淡風清似地道:「被下了化功散,如今跟被廢了一樣……別擔心,只是暫時的,過段時日就恢復過來了。」一邊說著,還不忘抽手摸摸他的腦袋安撫著。

  周澤楷這下才完全明白,為什麼以葉修的功力,竟會被嘉世莊給逼到走投無路只能跳崖?為什麼時隔一個多月,這人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可想而知當時的傷勢恐怕是沉重的難以復加,若稍有不慎,他就會永永遠遠地失去這個人……思及此,那平靜無波的目光立即掀起挾帶怒意的驚濤駭浪。

 

  「小周,哥真的沒事。」葉修又是摸又是揉的,但這會兒小年輕的怒氣似乎沒這麼容易平息,平常沒兩下就能讓他眉開眼笑的,現在卻是怎麼樣也逗弄不起來。

  生怕周澤楷情緒起伏過大,萬一弄個不好導致岔氣走火入魔就糟了,於是葉修一邊安撫,一邊不著痕跡地拋給蘇沐秋一個眼神,暗示他說點什麼、轉移一下話題。

  但是蘇沐秋這邊其實也不下周澤楷的震驚,多年生死之交,葉修的意思他明白,而他當然也開口了,只不過是說出自個兒現下的想法,「阿修,這就不是我要說你了,明知道陶軒那白眼狼有問題,你怎麼還會著他的道?」他此時也是有些後怕,幸虧今夜周澤楷也在,不然就剛剛他拿竹葉使出的那一下,要是真結結實實地打在現在等於普通人的葉修身上,估計也只剩一口氣。

  「神仙打鼓有時錯,我這不也是一時大意嗎?」葉修苦澀一笑,湊過去蹭蹭周澤楷的肩膀,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臉,道:「小周,先別動氣,我這邊的話都還沒說完呢,等聽完再說。」

  「陶軒,陷害前輩?」雖然是疑問語氣,但周澤楷幾乎已經完全確定。

  「嗬嗬,一時大意,我沒想到他會藉著邱非的手給我下化功散,也沒想到他會拿那幾個孩子的命來逼我就範。」葉修神態淡然,但與他熟識的人都知道,這個人對自己教出來的弟子、即使沒有正式收徒,也有著一定的師徒情感,特別是邱非,「年紀大了,總是比較顧念舊情……」

  「行了,要傷春悲秋留到晚些時候吧,你先把事情交代清楚,特別是你在嘉世莊出事的經過,務必鉅細靡遺。」蘇沐秋格外嚴肅地打斷他。

  「你當審案啊蘇大人?」就算是真的在朝為官的笨蛋弟弟也不敢在他這邊擺官架子。葉修立刻賞了一記白眼過去。

  「正是。」蘇沐秋正氣凜然地點點頭,又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一邊涼快去吧。」葉修面無表情地回應著。

  「前輩。」周澤楷低低地喊了聲,拉住葉修的手,注視著他的目光除了原先的怒意,還有幾分欲知卻不得的心焦。

  葉修笑了笑,拿起酒罈、往他杯子裡添酒,道:「好,不吊小周的胃口了。」然後順手將酒扣在手邊,不讓對面的蘇沐秋有趁隙拿走的機會。

  蘇沐秋非常不屑地哼哼唧唧,但只是腹誹幾句,倒也沒再插話。

 

  「在講陶軒之前,先講點別的吧,真要說起來、這也算是武林一大祕聞……」

 

  天幕晦暗悄星辰,沉寂寧依舊。

  除卻鳥啼蟲鳴,那淡然的話語聲,單調地流轉於漫漫夜色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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